“运动”进行得愈加如火如荼,整个社会都一起疯狂起来了。学校停了课,工厂也停了工,公检法被砸烂了……
这一切都让洪禄承从心里感到害怕。据他所知,外面已经有不少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因为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就导致了家破人亡。
可与之相反,洪衍武倒是没一点惧意,每天依然不顾前不顾后地出去胡闹,不玩到天黑绝不回家。而且因为有了更多的热闹可看,又没牵扯到他的身上,这小子只觉得好玩和幸灾乐祸。
洪禄承实在是怕这个懵懂无知的儿子,出去再把天给捅破了。他和妻子商量后,就又把洪衍武锁在家里。可“老家贼”的别号不是白叫的,靠着翻墙头和编瞎话,跨越封锁线已游刃有余。
打不管用,骂不管用,就连锁也锁不住儿子了。洪禄承是越来越担心洪家随时会遭到噩运,他为此吃不下,睡不着。在提心吊胆中,他几乎忘了怎样发笑,脸上的表情永远凝固成了忧愁状。
事实证明了洪禄承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当这场“运动”的风暴席卷一切时,再没有任何事可以与家有逆子的危险性相比。由洪衍武这根导火索引发的灾祸,很快像炸药包一样爆炸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傍晚,天阴得厉害。洪家的堂屋里,除了不知跑到哪儿去的洪衍武以外,全家人都站在领袖像前大声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这是他们每日的功课,唱过之后就可以吃晚饭了。
然而就在此时,院里却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随后,十几个带着红袖箍手拿武装带和镐棒的人,不由分说闯进了洪家。进门之后,他们随手就砸,肆意抄检,随着洪家人的心惊胆颤和家什摆设的破裂声,刚做好的一桌晚饭和碎盘子烂碗一起被扔进了院子。
等到院里的邻居们来过问时,这伙人竟从院外把垂头丧气的洪衍武推了进来。听完事情的由来,大家才惊讶得知,敢情洪家今天遭遇的这场祸事,竟是从洪衍武嘴里蹦出来的。cad1();
这个时期,社会上的抄家活动基本已经告一段落,开始盛行的是各个团体之间的争权夺利,和如何加大自身团体权威性的竞争。于是,已经成立的各个团体为了比较成绩,就纷纷举办各类的抄家物资展览。而一日不拾闲的洪衍武,今天跑去南樱桃园闲逛,竟鬼使神差跟着人群,挤进了白纸坊街道办的展览会场。
其实,他要是好好跟着看也不会出什么事,可这位洪三爷偏只爱钻进钻出活蹦乱跳的行动方式。所以,因险些碰倒一个将军罐,他就挨了会场人员的一通数落。
要说这也不算什么,他要老实点认个错也就罢了,偏这小子还气性大得要命,一个不服气,口出狂言,说他家的瓷罐子都是成对成套的,要比这个破玩意大一倍呢,砸破了赔你就是。结果,就这么一句,就被会场里的头头盯上了。
剩下的事很简单,这个年代的人都革命的不行,就连洪衍武自己也满脑子红色思想。当头头把洪衍武提拉到后面,操着武装带,讲了一番破“四旧”从自己做起的革命道理,再加上一番鼓励与家庭划清界线的话之后,没废什么劲,就从他的口中掏出了洪家的底。
其实洪衍武也说了,洪家早就被不同的团体抄过三回了。可是这个头头,解放前是个打小鼓的,见识过真正大户人家的家底。他一听是衍美楼的东家,还是琢磨着洪家或许会藏着些什么宝贝。觉着万一要抄出些什么藏匿的宝贝,兴许就能压下别的团体一头。于是乎,出于这种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头头立刻纠集人马,发动了一次的突击行动。
别说,头头这个想头还真没错。随着洪家被抄检得一片狼藉,果然又找到了一件“封资修”的“四旧”。
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呢?
那是王蕴琳母亲留下的陪嫁,一根旧时梳旗头用的翠绿扁方。
扁方是插在头发和缎子板之间的簪子,一指宽,长七八寸,两头是圆的,扁而光滑。cad2();以材质论,扁方有木头的、骨头、银的,还有金的。而搜出的这件扁方可着实与众不同,晶莹剔透,温润可爱,通体都是无暇的翡翠,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这东西一直被裹着黄绫子绑在洪家北房的房梁之上,除了洪禄承,就连王蕴琳也以为这件心爱之物早被丈夫给处理了。要知道,洪家家中旧存的古玩字画,在长年的生计贴补中已所剩无多,之前的三次抄检更将一切扫荡得干净又彻底。而洪禄承却独将此物保存了下来,足见其心思之深远。这是他担着风险为王蕴琳而保存的,可见妻子在他心底的位置是无人能替代的。
说来也巧,来抄家的头头还是福儒里居民革委会刚上任的主任——毛远芳的表弟。于是,在随后赶来的毛主任的支持下,就为了搜出的这件翡翠扁方,由民委会和街道办的造反团体共同开了一次抄家斗争会,将洪禄承斗得很惨,也打得很惨。
斗争会场就设在洪家门前,观众只有东院里的老邻居们。斗争会上,那扁方被放在一张凳子上示众,这伙人则强迫洪禄承当着大家,将地上已被残踏得污秽的晚饭吃下去。洪禄承只吃一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