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世家(4 / 7)

重返1977 镶黄旗 15424 字 2017-01-03

,故而他最终婉言谢绝了市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职务,只肯顶个“工商界人士”的名头。

此外,建国之初的经济政策也很平稳。在经济管制上,除了打击金银外汇等投机生意,新政权强制没收的,也只针对官僚资本、敌伪财产。而对私营和个体经济的态度,除了恢复生产、摆正新的劳资关系之外,只是“利用、限制、改造”。

这种合衷共济的经济状态,一直持续到1952年。而在这段时期内,整个世界几乎被重新改造了一遍。什么事都要重新开始,连语言文字也得从头学起。因此不仅1949年以前的社会顽疾被扫荡一空,而且社会的发展也一日千里,遥远得如同做了一场梦一样。

那的确是一个豪迈的时代,不过在凯歌行进的同时,仔细打量,也会发现有一些裂隙,与那红底金字的光芒十分不协调。

从1950年起,不断有各界的“群众运动”被发动。如知识分子的“思想改运动”,又比如“土改”、“镇反”、“肃清反动会道门”等等。这一系列的清理旧政权的残余,创立新社会的规范等等举措,其正义性在当时不容质疑,也给红党增添了救世色彩。不过,由于其方式超越了法制,也没有政策约束,其中的过激行为、违反政策的情况发生了不少。总之,这些运动虽未波及到工商阶层,却起到了杀鸡骇猴的作用。

就是从这时起,洪禄承的精神始终处于被抑制状态,并开始为自身的处境担心。他不得变得不小心谨慎,既不去过问政治,也不敢多赚钱,只求在新政权下当个顺民,安安份份做自己的买卖。

没多久,政府组织洪禄承去参加了“学习国家政策,积极自我教育”的群众运动,他开始意识到身上有着“原罪”。心虚之下,为了“赎罪”,他首先积极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运动,不惜变卖家产筹措资金,捐了几架飞机和几门高射炮。接着,还主动上交了用来出租的十几处闲置房产给政府,以解决不断增加的京城市民人口安置问题。果然,他这力争好好表现的举动获得了政府的肯定,登报表扬和大红奖状的鼓励也犹如护身符一般,让他那不安的心暂且安定下来。

如果历史是公平的,那么洪禄承这番举措可谓英明之至,后来也就洪福齐天了。只不过,风雨要是都按着天气预测那么来,就无所谓狂风暴雨了。困难若是能由着你安然做好准备,也就没有把人逼疯这一说了。

洪禄承哪里会想到,仅隔两年,一场席卷整个工商界的清查就凭空临头。而当他在群众斗争会上拿出奖状,并提起此时做过的一切时,却根本无人相信。历史就是这么可悲,旁人冷笑中的一句“资本家还能爱国吗?”,就把他自证清白的希冀全部抹杀。

特别是1952年2月16日,随着当天的各大报纸刊登消息,揭露了以沪海大康药房经理王康年为首的一些不法商人,盗窃国家财产和坑害志愿军的种种罪行后。人们心中最原始的正义感被触动了,成千上万淳朴的人民纷纷投书报社,称“五毒”资本家是“最可恨的人”。

说实话,像洪禄承这样的以诚信为本的商人,其实更痛恨糟蹋商人信誉的败类。可当时工商阶级的整体形象一落千丈,只要是商人,无论毒与不毒,几乎是人人喊打。凡资本家或业主,人人须得过筛子。

当时的具体细节没必要再提。总之,被隔离审查的时候,洪禄承完全垮了下来,他不得不顺着“打虎队”招认,甚至于自动加码。当他这只“老虎”被放出来时,已被斗得七荤八素,就像只“死猫”,连回家的路也认不得了,还是由打虎队员找车把他送回去的。好在因他态度良好,几天之后,职工大会宣布了他已经“彻底坦白”,并作为从宽处理对象,把他由原定的第一档“完全违法户”,降为第三档“半守半违法户”。(如果是完全违法户,至少要判刑坐牢)

同年5月,“运动”全胜收兵。经历过劫难的商人们,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工厂和店铺。但这次清查,已经使许多人不敢做买卖了,甚至有人还在私下喊出了“再做买卖就是孙子!”这种话。可还没等他们决定是否真的要关门不干了,紧跟着下来的巨额处罚,又迫使这些人不得不继续担当,才刚发过誓的“孙子”。

洪家接到的通知书也不例外,上面清楚写着,补税和罚款总计是五亿元。(币制未改前,五亿元即五万)

在日后一段时期中,税务员每天来洪家坐索,有钱就拿走。而为了缴付巨额的退补,洪禄承不得不搜罗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去变卖筹款。先前是一些文物字画,后来就轮到了妻子的衣物首饰。

解放后,当铺已经彻底消失。文物字画要送去琉璃厂,春绸的棉袍与貂皮大衣等物,在信托行可以寄卖,但金戒指金首饰,却因政府规定只能拿到银行去。洪禄承的妻子王蕴琳仅去了一次银行就不肯再去了,说是不忍与旧物相别。再打点完东西,则让洪禄承送过去。洪禄承直到看到银行的人为检验金子的成色,把很精美的首饰扭得乱七八糟时,这才体会到了妻子的心情。就这样,持续了二年,洪家的家当去了多一半,才陆陆续续把这笔巨债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