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顾俊山突然死亡的噩耗,老班长哭得死去活来。
郭麻子东渡黄河失败以后,当年的刘师长算是发了一点善心,让这支杨虎城将军的旧部暂时驻扎黄河岸边的簸箕掌苟延残喘。当时一个团的部队只剩下一百多人,两年以后这支部队又被升职为副军长的刘子房解散,理由也很简单,大家都老了,发给你们一点路费回家种田。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回家,当兵时二十岁不到,大半辈子从戎戍边,有些人几十年跟家里没有音信,即使回到故居也举目无亲。一些老兵拿着一点少得可怜的路费踉踉跄跄回家,还有一部分老兵心有不甘,结伙成群来到卧龙岗山寨找郭麻子团长昔日的好友杨九娃,想在土匪头目杨九娃的麾下混一碗饭,了却残年。可那杨九娃鸡肠狗肚,根本容不下这些老兵,老兵们无奈,就在郭宇村住了下来。有的人被郭宇村的活寡妇招赘进门,在郭宇村安身立命。还有一部分老兵在离郭宇村不远的菜子峁建设新村,几年以后菜子峁新村人去屋塌,那些老兵们究竟去了那里不得而知。在郭宇村安身立命的几个老兵也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暴亡,现如今只剩下老班长一个!
卧龙岗山寨住着河东过来的大烟商贩,卧龙寺的菩萨也刚刚开光。大家对于顾俊山突然死亡普遍同情,把死者的灵位供奉在卧龙寺山门前供人们祭祀,许多前来进香的信徒们也纷纷在灵堂前焚香作揖,不论死者生前做过什么,死后得到了应有的尊严。
已经没有人知道老班长的真名,大家只是知道老班长是郭麻子团部的炊事班长,连土匪头目疙瘩都不知道他自己姓什么,郭宇村全部住着一群移民部落。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事,移民部落没有歧视任何人的习惯,老班长也为自己拾掇了一个棒槌,几年来老班长就跟棒槌住在一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事实证明棒槌是一颗福星,白菜嫁了连长嫁营长,结果两个人都暴毙身亡,尽管死法各不相同,但是死前没有任何征兆。老班长却每天活得自在,棒槌早早把炕烧热,那个抱养的儿子搂着老班长的脖子叫大(爹),豆油灯下棒槌为老班长烧泡(用铁丝烧大烟,一种最简单的吸食大烟的办法),老班长过足烟瘾,然后搂着骨瘦嶙峋的棒槌,在狗皮褥子上干那种事情。
老班长已经没有心情回味过去,此刻的老班长跪在顾俊山的灵堂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毕竟大家在一起烧茅炼丹几十年,相互间还是有那么一点情感。那种哀嚎发自内心,浑浊的眼睛里掉下几滴老泪,看起来整个人好像一具骷髅。
河东过来的客人们都不认识老班长,没有人为老班长端一碗饭吃。cad1();老班长哭着哭着大烟瘾犯了,爬在祭桌前昏昏欲睡。秀花秀气也对老班长没有什么印象,大家都不清楚什么地方来了这么一个老人。只有那白菜认识老班长,可是此刻白菜也悲痛欲绝,根本无暇顾及其它,假如不是棒槌及时赶来,老班长说不定也要死在顾俊山的灵堂前。
棒槌舍下老脸在供桌上为老班长拿下一点吃食,老班长吃得噎住了,难以下咽,棒槌又端来一碗温开水给老班长灌进嘴里,终于看见老班长睁开了双眼。棒槌把老班长扶起,劝说道:“人死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还得活着。老班长,听老妻一句话,咱们回家,从今往后把世事想开些,终究咱们自己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
可是老班长还是不想离开,老班长还在期待着一个人能够出现,这个人就是郭麻子。如今郭团长再剩下一个老兵,老班长也听说,郭麻子在凤栖城里醉死梦生,当年当团长的那种气魄全无。其实,要不是顾俊山之死唤醒了老班长那仅存的记忆,老班长也记不起自己曾经当过兵。
战争还没有结束,黄河对岸的鬼子兵还没有赶走,可是,当年冒死兵谏的杨虎城将军可否知道,黄河岸边只剩下一个抗日的老兵?这个老兵也不是因为坚守岗位而不愿离开,这个老兵也是为了苟活,为了消耗那不多的人生。
可是一直等到顾俊山下葬,都没有看见郭麻子出现。也许郭麻子并不知晓顾俊山已经死亡,其实前几个老兵死亡时老班长心里并不怎么震撼,有些人纯粹死有余辜,总是那兵痞的恶习未改。突然间感觉他们都不该死亡,他们全都是蒋委员长迫害的孤魂怨鬼!如果长安兵谏以后蒋委员长能够秉持民族大义,这支彪炳陕军绝对能够为抗日战争做出贡献!
不知道谁说过,当兵的是一群死了没埋的活鬼。老班长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活了五十多岁,其实应该知足了。顾俊山下葬以后疙瘩在卧龙岗山寨设宴,专门请老班长上座。其实大家只是尽一点人道主义的义务,除过老班长和白菜,没有谁感到真正悲哀。宴席大厅里大家喝酒划拳,谁也没有把顾俊山之死当成一回事。可是猛然间听到噗通一声,老班长竟然滑倒在桌子底下。大家这才注意到,老班长没有动筷子吃一口菜。还是一种人性一种义务,靳之林让自己的小车司机把老班长送回郭宇村,棒槌把老班长扶得睡在狗皮褥子上,给老班长做了一碗拌汤,老班长喝了几口,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痰。
棒槌一边为老班长烧泡一边流泪:“老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