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村一下子出现了两个老汉,让漏斗子喜出望外。漏斗子可不管地不平和常有理因为什么原因来到郭宇村安家,凡是在郭宇村安家的客人全都有一段辛酸的历史,只要能见面就是缘分,能在一起谝闲也就不觉得孤寂。
吃过早饭漏斗子把自己“立木”(方言,相当于收拾)了一番,穿一件前几年四个儿子赶脚时给他孝敬的长袍,秃脑瓜上扣一顶毡帽,光脚板穿一双豹子媳妇板蓝根给公爹做的牛鼻梁子布鞋,站在院子里左右端详,好像去见丈母娘。狼婆娘吭一声笑了:“漏斗子,你看你那熊样,大热天带顶毡帽干啥?”
漏斗子煞有介事,说得严肃:“咱村里新来了两户人家,那两个老汉可不是一般之人,我去找他们谝闲,看看有什么事需要咱们帮忙。”
狼婆娘说:“你把你打扮得像个算卦的,让人家怎样跟你接近?把这身行头脱了!穿上平日里常穿的衣衫,不要猪鼻子插葱,装象!”
漏斗子想想,把那顶毡帽摘下,戴了一顶草帽,可是舍不得脱下长袍和布鞋,平日里那些衣衫的确穿不到人前。
漏斗子站在常有理家门前,咧嘴一笑,脸上的皱褶就像老树皮那样绽开:“兄弟,忙着呢。刚来这里,习惯不?”
常有理卖包子出身,感觉中什么人物都能对付。老婆女儿和两个儿子媳妇都去割烟,留下常有理一个人在家看门。前两天过地不平那边喝茶,今天一大早地不平就跟上两个儿子上了山寨。过几天山上的活路做完以后地不平打算带着两个儿子和媳妇回凤栖,然后风风光光给两个儿子结婚,原来的担心纯属多余,姜家人还算通情达理。而常有理不可能回去,他们得罪了官家,看样子要在郭宇村久住。住下就住下,人挪活树挪死,哪里黄土不埋人?
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老人,那老人的滑稽相就像戏台上的小丑,不过常有理不会讥笑漏斗子,反而有些感激。常有理的脸上照样堆满了笑容,没有回答漏斗子的提问,反问漏斗子:“老哥,回屋里坐,我看你是本村人,来这里多久了?”
漏斗子没有回屋,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大热天,山里人大都在院子里乘凉。cad1();
常有理有点不好意思:“老哥,你先坐坐,我给咱到隔壁要点茶叶。”
漏斗子伸手把常有理拦住:“要不咱到我家喝茶,连隔壁那个老弟一同叫上。”
常有理脸上的笑容显得尴尬:“地不平今早跟上两个儿子上山干活去了,就我是个闲人,看家。”
漏斗子站起来,拽住常有理的胳膊:“走吧,老弟,这个村里什么人物都有,就是没有出现过小偷,大家都是逃荒要饭的出身,谁都不会偷谁。”
常有理经不住漏斗子的盛情邀请,跟上漏斗子来到他家。院子里一大群孩子在玩耍,一个年轻媳妇为他俩泡茶。山里人喝茶用的是大碗,没有暖瓶,锅里倒些水,现烧现喝。
狼婆娘也过来坐在两个老汉中间,翘起萝卜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说话满口黄牙:“我听人说,客人来自凤栖,家里还有铺面还有生意,放下现成的生意不做,来到这山里边受罪,肯定遇到啥难场事了。老婆子我说得对不?”
常有理当然不可能把自家遇到的窝囊事给别人述说,只是哀叹一声,说:“一言难尽。”
漏斗子瞪狼婆娘一眼:“你看看,一点规程事理不懂,不要戳到客人的痛处。”
狼婆娘破口骂道:“去你娘的臭脚!郭宇村谁家没有遇到难场事?客人你也不要介意,这年月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任何时候都不要泄气,我四个儿子死了两个,大儿子是死是活还不得而知,老婆子我活得硬气,决心要把这一窝孙子养大成人!”
漏斗子挨了骂,一点也不生气,还对常有理解释:“我这个老婆,刀子嘴豆腐心,客人不要介意。cad2();”
常有理却为狼婆娘的直率而吃惊,谁不遇难场事?谁没有栽倒的时候?关键的问题是要挺起腰杆做人,不要一遇到楞楞坎坎就萎靡不振。常有理说得推心置腹:“这位大嫂子你猜对了,官家逼得我一家有家难归。不过斗胆问一句,大嫂子的儿子因何而亡故?天灾?还是人祸?”
话一出口常有理有些后悔,问人家这些伤心事作甚?不过看起来狼婆娘一点也不介意:“老三那一年协助郭麻子东渡,被日本鬼子打死在山西,老二跟八路军贩运武器,结果在渭南犯事……”
常有理头晕,有点坐不住了。常有理没有狼婆娘那样的肚量,两个儿子听说正是跟上八路军贩运武器!常有理看天,天上有无数颗太阳,常有理看山,山峦起伏不定。常有理摇摇晃晃站起身,说他出来久了,担心门户。漏斗子看常有理有点不对头,要把常有理送回家,常有理摆摆手,说:“不用。”
一家人割烟回来,看见常有理裹条被子睡在炕上,还以为常有理着凉了,也就不太在意。岂料那常有理睡在炕上突然大喊大叫:“建生、贵生,你俩要走把我带上!”
女儿常焕生爬上炕,摸摸爹爹的头,爹爹的头发烫。老婆子有点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