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只是说:“全发,你爷爷的这把水烟壶你拿着,给你做个念想”。
郭全发揣着爷爷的水烟壶进了家门,年翠英劈头就问:“爹爹叫你去做什么”?郭全发把爷爷的水烟壶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没有立即回答妻子的话,而是说:“你先坐下,咱俩商量个事情”。那年翠英的刀子嘴还是不饶人:“是不是又在打那两褡裢银元的主意?老实告诉你郭全发,没门!那是爷爷留给咱俩的,谁也别想动用一枚”!
郭全发知道妻子的三板斧使过以后,说话还是讲理,于是仍然不紧不慢地说:“爹爹想给全中结婚”。
年翠英吭哧一声笑了:“啥,结婚?那全中才多大?虚岁十二岁不到,能懂个啥?该不是爹爹又给他娶小老婆,就像瓦沟镇的张鱼儿那样,娶了七房太太——”
年翠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郭全发打断:“翠英,咱都五个孩子了,我从来没有大声呵过你一次,你说话给我都不留情面,有点太不像话!好赖那是我爹,用不着你那样损他”。
年翠英自知说漏嘴,自找台阶下:“你家的事轮不着我管,我也不想管。银元的事你愿给就给,不要忘记了你还有五个孩子”。
郭全发长出了一口气,说:“明天进城后还想听听孩子他外公的意见,反正只要几方面都能说得过去就行”。
第二天郭全发起了个大早,赶上毛驴来到凤栖城,进了叫驴子酒馆的后院,叫驴子还没等女婿开口就问:“听说你爹要给他的小儿子结婚”?
郭全发看老岳父一脸调侃的神色,稍显尴尬,答道:“就是”。cad3();接着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叫驴子满脸不屑:“凤栖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那郭善人的儿子要娶铁算盘的闺女(孙女)!那铁算盘是个啥人?凤栖镇开酒坊(公公烧儿子媳妇)的行家”!叫驴子说得高兴,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我看亲家也有点头昏,凤栖镇的人都清楚他那二儿子就不是他亲生,谁晓得那牡丹红混下谁的……”
郭全发尴尬至极,咳嗽了一声。叫驴子猛拍一下脑瓜,突然灵性,问女婿:“你吃了没有”?
这还用问!幸亏对面站着他的岳父,要是旁人,郭全发直想摔门而出,想想,还是忍下这口气,谁让自己的老爹爹不争气,有把柄攥在人家手里?郭全发脸色紫胀,又无法发作,只能强忍着。用沉默来抗议岳父的挑衅,那叫驴子也自知说漏了嘴,自打圆场:“我给你做饭去”。
正好郭全发在学校念书的两个孩子跟二妻弟年贵元一起放学回来,父子仨多日不见,相互间免不了亲热一番,看见两个儿子在外公这里又长高了一截,内心的喜悦冲淡了刚才的不快,人活一生,草木一秋,有了儿子就有了希望,无论如何郭全发的五个子女真米实谷,不会有假,是实实在在的郭家的后人!停一会儿叫驴子端上饭来,父子仨跟贵元一起开始吃饭,吃完饭后郭全发稳定了一下情绪,还是对岳父说清了来意。
叫驴子好赖也在凤栖街上混了几十年,什么场景都见过。他对女婿说:“你赶上毛驴来到我的后院我都知道你来干啥,那银元是你们郭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昧良心据为己有,只要老掌柜(郭子仪)回来,我会给他交代得一清二楚。那些银元我给你也能说得过去,我不给你也有理由。既然你开了口,总不能让你空手回去。今黑地你跟两个孩子就住在酒馆,我先回年家庄,明天一大早你赶着毛驴过来,我给你数一百银元,一百银元给你家老二结婚足够”。
老岳父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郭全发不好再说啥,郭全发让岳父把毛驴骑上回家,他自己明天早晨步行走到年家庄。
当夜,郭全发给两个孩子洗了脚,安顿两个孩子睡下,贵元稍大一些,单独睡一间小屋。郭全发却睡不着,出了门站在大街上,看凤栖在暗夜里静默,城墙上,游动着巡逻的兵,曾经属于郭家的那幢药铺伫立在郭全发面前,心的一隅便被蜇疼,岁月无痕,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走,不尽惆怅涌上心头。
第二天一大早,郭全发便迫不及待出了城门,撩开大步朝年家庄走去,看那太阳好像没有睡醒似地,脸颊通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焦糊味,天上漂浮着几片烟云,似乎向人们宣泄着不幸,远远地,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声。郭全发的心紧缩着,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几乎一路小跑,跑上了一道土坎,当年,郭全发就在那里跟爷爷分手。极目望去,那里还有什么年家庄!眼前出现了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