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柔美,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拂过白玉琴面,留下一串动人清响,旋律清越,暗含几分凌乱,诉说着主人不平的心绪。
一阵风吹过,秋叶簌簌落下,轮椅滚动声传来,顾玄薇停了手,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眺望远方。
“顾姑娘,为何不弹了?”
身后的谢天阑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蕴含着复杂浓稠的情感,只是这些情绪,只有在顾玄薇看不到的地方才会展露。
顾玄薇没有回头,而是抿了抿唇,并不答话。
见此情景,谢天阑犹豫了一下,蓦然想起前天夜里,顾玄薇突然扑到他身上,直言他喜欢她的模样,那带泪的笑靥明如朝露,又灿如夏花,他当时不可遏制的被难言的情绪所占满,爱恋、心动、愧疚、自卑……种种情感纷至沓来,无法言说,他当时只能僵立当场,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难辨前世今生。
他话语因此滞了一滞,回神后方才开口继续:“我观此琴不凡,你或可……”
顾玄薇闻言长睫一颤,也许是长时间不说话的缘故,她的声音竟有些喑哑:“我在琴身中,发现了断代的音功传承。”
谢天阑闻言眼睛大亮,他自从发现此琴后就一直抱有这个期待,如今期待不曾落空,立时惊喜万分:“可有——”
“有。”
他的话未问完,顾玄薇便开口问道:“如此隐秘之事,你之前是如何知道的?”
她骤然转头看向谢天阑,面容清冷,眼神研判,道不尽的摄人心魄。
顾玄薇本是天资聪颖之人,在谢天阑有意无意的提点下,隔日便找到了其中关窍,再联想到之前谢天阑看到此琴时异乎寻常的惊喜,自然疑窦丛生。
谢天阑一怔之后,眼神微闪,别开眼道:“我此前阅览某本古籍时有所发现……”
顾玄薇见他熟悉的神情,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因为这种神情她见得太多了,她早就发现谢天阑对她的态度奇异复杂,她所能触到的,只是展露在水面的冰山一角。
若是旁人,顾玄薇心中自会对此人种下怀疑的种子,而此时此刻,她的心境却不如寻常……
前日她坦诚心事,谢天阑落荒而逃,她本想让他理理思绪也好,想不到他避了一日后,现在瞧他神色,竟是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打算。
如若真的无情便罢了,偏偏她能察觉出这个男人隐匿着的情感,犹如大海般深沉晦暗,可每当她进一步时,他却退得远远的,将一切藏得不留痕迹。
但是——
顾玄薇突然无声勾唇,露出了笑容。
她无法回头了,早在这个人无声无息的侵入她的内心时,就注定她不会回头了。
她慢慢的捻起一束黑发在指尖缠绕,黑与白对比出别样的美感,她清清亮亮的目光盯着谢天阑,轻柔曼声道:“琴匣中有一门失传内功,名为梦华心经,玄异非常,有重铸丹田之效。”
她露出了些许惋惜神色:“可惜你情况与我不同,乃是根基破损,此法却是对你无效。”
谢天阑闻言摇摇头,并无失落:“没关系,对你有效便好。”
下一刻,顾玄薇忽然凑近了他。
谢天阑一时不查,被她凑近,连忙想退,却发现后背正好抵住了木屋墙壁,瞧着顾玄薇近在咫尺的面庞,谢天阑顷刻心跳如擂,立刻屏住了呼吸。
见此情形,顾玄薇对着他用黑布遮住的面容,缓缓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人将自己裹得太好,情绪也埋藏得太深,对她一躲再躲,但恰恰就是这种举动,让顾玄薇瞧出了端倪。
因为在乎,所以隐藏。
就如同他脸上的黑布,初时他也是坦荡的露出那张纵横交错的脸,并不在乎她的观感,如今却是难得摘下,这个举动已经说明了问题,他开始害怕她看到他毁容的脸,因为他开始在乎她了。
这一头的谢天阑则心跳更快,一开始的时候,他能很清楚的区分前世的顾玄薇与今生的顾玄薇,但久而久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是否是他相思过度的错觉,今生的顾玄薇与前世的她越发相似,常常让谢天阑产生时光错乱之感,难辨自己究竟身在何时何地。
尤其是此时的这个笑,这种隐隐带着幽暗气息的眼神,与前世的顾玄薇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对我当然有效……”顾玄薇语调低了下来,婉转又甜蜜,对着谢天阑吐气如兰:“你说我若重铸武功,第一件事应当做什么呢?”
谢天阑本能回道:“当然是离开这里。”
“那个时候,你呢?”顾玄薇眨眨眼。
“我?”谢天阑反倒是愣住了,眼中涩意流过,别开视线道:“我还是我。”
顾玄薇噗嗤一笑,退开了身体,似乎方才只是玩闹心思,如今已经歇了。
谢天阑压抑在腹腔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出,随着这股气一泄,他心中也一阵空落,仿佛方才心底的那抹怅然也被随之带走,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