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都原本叫做韩六,世代在金陵种地为生。
他还记得祖父临死前,幸福的说终于还清了欠别人的钱,然后长长的叹息一声就去了。
那声得意的叹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据说是因为那些债主在蒙元末期的战乱中流离失所,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所以大多数债务都被老天爷抹去了。
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就经历了大明初创,以及靖难之役,依旧是乱。
所以他父亲很聪明的把自家的田地诡寄在一位举人家,五十多亩地,一年能省下不少钱粮。
等到了他时,已经全家都是那位举人家的佃户,但日子也还过得去。
他觉得自己很努力的在养活着自家的五个儿子,可那老举人死了,他的儿子黄环止步于秀才,但却通过关系做了金陵府里的什么小官。
韩都借过钱,就是和主家借的,一贯钱,利滚利,最终他一辈子都还不上,终于从投献的农户变成了黄家的佃户。
货真价实的佃户!
太阳很大,韩六听说那位黄大人回家了,就拎着一只鸡来求见,只想让这位不差钱的大官人把佃租降一些。
侧门打开了,出来一个韩六认识的人,黄达,是黄家的管家。
知了在拼命的嘶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韩都赶紧把鸡拎在身前,然后讨好的对黄达说道:“达爷,这是小的……小的…”
他笨嘴笨舌的忘记了心意这个词,可黄达却看都不看这只鸡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你来作甚?”
韩都尴尬的道:“达爷,小的……小的想问问……”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来求见黄环的,他怕了,被黄达的气势给吓住了。
见他结结巴巴的,黄达不耐烦的道:“究竟是何事?再不说就滚!”
韩都想滚,可想到家里那五个儿子,他不知从哪涌出来的胆子,就说出了来意。
“佃租?”
黄达皱眉看着他,厌恶的道:“你别忘了当年老太爷给你取的名字,那可是一字千金!”
韩都这个名字就是那位老举人当年偶尔路过韩都家门,看到傻乎乎在门口玩耍的韩都时,随口问了一下,然后就把六改成了都。
所以韩家当时还高兴了好久,觉得沾染了文曲星的气息,自家的老六怕是要有大造化。
可时至今日,韩都依旧在种地,而且把自家的地,成功的种成了黄家的地。
家中又要断粮了,韩都不敢再向主家借钱,只想请主家把佃租降一些,他再去出嫁的女儿那里厚颜张嘴,好歹弄些粮食回来。
想到这里,韩都觉得有些快活,就说道:“是是是,主家的恩情小的一辈子都记得,只是……家中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达爷,小的……佃租是约定好的啊!当时您说一辈子都不会改……”
他毫不犹豫的跪下了,却牢牢的抓住了手中的公鸡。
公鸡在咯咯咯的叫唤着,黄达厌恶的道:“那是你自己过不下去了,和别人有何关系?至于约定?什么约定?谁看到了?滚!滚回去,带着你的鸡,老爷不稀罕!”
韩都一下就软了,磕头道:“达爷,小的求您了,只要降一些,和去年一样就够了。”
黄达伸脚准备踢翻他,眼珠子一转,就说道:“看在你恭谨的份上,给你个主意。”
“多谢达爷!多谢达爷!”
韩都欢喜不胜,磕头如捣蒜。
黄达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和慈悲,“老爷慈善,先前才说了,庄上若是有活不下去的庄户,尽可借给他们钱粮。”
韩都的脸颊在颤抖,欢喜消失了。
远处来了几个庄户,见这边有人下跪,就过来看热闹。
然后他们就看到韩都高举双手,右手抓住的那只公鸡在惨叫着,然后奋力的啄了那只手一下。
粗糙的大手一松,公鸡落地,然后得意的鸣叫几声。
而韩都的嘶喊声在他们的耳中却是惨叫。
“不!达爷!小的不敢借啊……”
这喊声撕心裂肺,带着惶恐和绝望,让人心颤。
那几个庄户一听是借钱,马上就侧身做出转弯的模样,可身体却向着这边倾斜,就想听听最后的结果。
“借不借?”
黄达冷冰冰的踢开了膝行过来的韩都,冷冰冰的问道。
“不能啊达爷!还不起……”
“那就滚!饿死也死在家里,佃租别想拖欠!”
韩都懵懵懂懂的回了家,然后才发现自己失魂落魄之下,居然忘记把那只公鸡带回来,就疯了般的跑去找。
可黄家的大宅门却关得紧紧的,门外黄土铺地,公鸡没有,鸡毛倒是有几根。
那只鸡就是韩家最后能换钱的东西,如今丢了,那韩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
“我的鸡……”
一炷香后,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韩都躺在黄家的大门外呻吟着,良久,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