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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多大了,还在这个公共场合哭……”乐弘道人压低了声音训斥他,但话说了一半,也说不下去了,只伸手抚着他的后背。
云霁拿了张女人的面具罩在了脸上。有了这么个东西做遮挡之后,面具后面,他无声地哭着。
好半晌,终于安定了一些,徐徐开口,“师父,你抱抱我吧……像……像小时候一样。”
乐弘道人伸手揽过了他的腰,让他靠在了肩膀上。外人看来,像是一双小夫妻在角落里面亲昵一般。
“都多大了,还在撒娇?”乐弘道人搂紧了他,低声在他耳边嘲笑了他一句。
云霁沉默了一会儿,不做言语,只任凭月光透过窗子,勾勒在人影之上。
气氛有些静谧,乐弘道人不自在地拽了拽袖子,想把云霁扶起来。
云霁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能与师父这么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然后他直起身来,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突然开口,“官人,你坏死了,居然嘲笑奴家。”他说这话的时候,克制住还有些发抖的声音,变成女子尖细而婉转的音调。
音韵里透着股娇羞与放荡,还装腔作势地在乐弘道人的胸口砸了几拳。
听到这个骚/浪声音的汉子们,不约而同地朝乐弘道人的方向看过去。有些人是会心一笑,有些人是猥/琐地笑着,有些人则用下流的眼光上下打量着。
乐弘道人没料到云霁来这么一出,只得配合他,“小娼/妇,看我回去收拾你。”说罢,便打横抱起了云霁,走出客栈去。
*
走出客栈,来到马厩。去牵马匹的时候,云霁没摘下面具,只是低头跟在乐弘道人后面默默走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恢复了平常语调。
“方才坐在最右边桌的那个人,腰上别了个青玉的坠子,雕工精美,应该是景国的物件。他身上的一身玄青色的锦袍也是景国的刺绣工艺,所以他应该是从景国而来。”
“他手里握着的扇子上面有怀仁大师的题字,配合他的衣着打扮,应该是景国世家出身。”
“来到邑国都城不去住大旅店,反而坐在这个小客栈喝茶。要么是在躲避追捕,要么就是盘缠不够。若是躲避追捕,不应该穿得这么富贵,所以应该是后者。”
“看着我的时候,目光没有任何戏谑之色,可见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上心。而他愁眉不展,见了男女嬉笑也不改神色,应该是心里有所想,而且那件事应该比较紧急。”
“前日听说景国的镇南侯的家里出了件家丑,他的小儿子居然不是他亲生的,镇南侯大发雷霆,将他的小儿子重责了三十大板之后,撵出门去。而那个小儿子,据说是他夫人生前与宣国贵胄私通而生下的孩子。”
“所以我猜那位公子会不会就是那个被撵出门来的小儿子,走投无路,想去宣国投靠他的生父。”
云霁将方才转过脸来看他的一排人,逐个分析了一遍。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故作风尘女子的风/骚姿态,同时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穿衣打扮,并进行了一番揣测。
“师父,我考得怎么样?”云霁的声音有些哑了。
乐弘道人感慨道:“优秀。看来你已经将诡道学得炉火纯青了,师父真的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师父……”云霁说完后,泪水又婆娑了,抬眼看了看乐弘道人的脸色。
乐弘道人的眸子在月光之下,仿佛波澜骤起,又水波不兴,只叮嘱道:“你时刻要记住,顺应天命,不违本心。”
“诡道既是驭人之术,也是驭己之术。最怕的是在扮演的过程中,渐渐迷失了本心。”
“你要切记,常自省,常正视,常三思,常静默。”
“时刻要明白,诡道和易容之术只是工具。工具是为己所用,不可反过来奴役了自己。”
云霁重重地点头,“徒儿记下了。”
乐弘道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放在他手上,“为师能给的不多,勉强在路上住店用吧。”
云霁知道那是师父随身的钱袋,师父是把全部的盘缠都给了自己。
“那徒儿,就此别过了。”
云霁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纵身上马。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之后,给马加了一个响鞭,朝宣国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的面具始终没有摘下来,将不舍与懦弱,将依恋与憔悴全部掩盖在了一张人皮之下。
人皮之上或笑靥浅浅,或风骚韵味,或忠厚老实,或奸诈狡猾。
而面具之下,他只是那个乐弘道人口中那个的蠢徒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