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厘宫内的婢女早被何姑姑收买。听到她疑问,何姑姑一边从箱匣里捧出一件桃红软氅,一边呷笑着颔了首:“殿下一猜便是。”
容洛稍稍顿神。顾自用起早膳。
其实并不是她猜,而是狄婕妤对孩子的渴求难掩于表。稍微接触即能获知。
狄婕妤在十四岁时嫁于皇帝,一入太子府就封了六品承徽。她年轻而知进退,十分受皇帝珍爱。一时盛宠丰饶。但打算着更进一步时,却被狄家联结朝臣党羽、向上忤逆连隐南逼迫禅位一事连累。
那会儿狄家流放者暴毙者众多。皇帝为避连隐南以为此事是他主导,在欢爱之后任由连隐南对狄婕妤赐下大量红花与麝香。因而致使余毒数年固锁狄婕妤体内,寻遍百法仍难得子。后来时日渐长,皇帝权势愈大,后宫住满年轻的宫妃。皇帝对她失去了热情,便更不关心她是否有子。每每提及,总是敷衍了事。她亦不再热衷。只是羡艳她人儿女承欢膝下,筹谋着过继哪位低贱出身的妃子所生的儿女。
过继并非稀事。宫中当年受连隐南迫害无子的妃子众多,母亲死后被抱养的孩子也不算少,近年尤多。狄婕妤前些次就有意要过继母亲难产离世的十七皇子养在膝下,不过被皇后拒绝。现如今容笙失母,与戚婕妤同为皇后左膀右臂的狄婕妤,当然为收养的最好嫔妃——一位迟早要出降、母家并无权势的庶公主,想必皇后也不会拒绝。
思及皇后与狄婕妤彼此间的那些九九龌蹉。沉敛一下眼皮。容洛望向书案上《礼记》里夹着一沓水纹纸,斟酌一时,摆手让如云将预备插花的物什撤下。甫同何姑姑吩咐道:“晚些时,你请六公主去慈仁宫。”
何姑姑不明地应一声,手里的衣袍搁在榻上。才往外走,又被容洛拦下。
“将狄婕妤意愿告知于她。要她……”轻轻凝目。容洛思虑彳亍,半晌道:“要她带上容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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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露水从花叶上坠下。桃红软氅的一角垂落歩辇,一路摇摇晃晃入了慈仁宫的大门。
现今不过辰时。慈仁宫的堂内坐满了妃子。容洛莲步进去,扫见左手第一位的谢贵妃和右座第一位的狄婕妤。平静的面目上一瞬间悄悄化出许多恭顺,对上座的向凌竹福身:“明崇参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除谢贵妃外,她不必称任何人为“母亲”。这是连隐南尚在世时允诺她的特权。谢家功威,皇帝握权后为昭显他对她的宠爱,更未曾剥夺。
容洛请安于向凌竹来说始料未及。但她向来目中珍重谢贵妃外也再无其他嫔妃,亦不奇怪。右手摩挲过一只玲珑的如意,向凌竹招手让侍婢为她端去一把软椅,热络道:“何必多礼,快些坐。”
施施温柔的语调从身前送来。容洛直身道了谢,在谢贵妃身旁的梨花椅上坐下。谢贵妃才坐完小月,一身雪青八幅襦裙格外素净;狄婕妤倒是一如往昔,上下都是端庄的藕荷紫;再抬眼看向凌竹,朝天髻上一支飞燕金钗,身上是赤色绣凤凰的十二幅襦裙,其外拢了条厚重的蜀绣披风。巧夺天工的绣公纹出一朵盛放的牡丹,在光亮下几乎要跃然鲜活,从披风里挣脱。
艳丽过分。
暗自嗫喏一句。容洛撇开的眼里染了一丝哂笑。
将凤凰和牡丹都穿上身,这般的向凌竹平时尤甚少见,却不是稀事。大宣后宫随时会有新人出现,或是选秀,或是侍婢受御幸。而每每有人的头上多了一个妃衔,向凌竹便会盛装华服等待那女子来请安——似乎以此可以昭告,皇后之位独她一人可担。
可也不过是似乎。前朝皇帝与世家争权猛烈。后宫也不手软。皇后宝印不知沾了多少娇娥性命,却依旧有人乐此不疲,将一双素净的手浸入血海,费力的乞求能够一握宝印。换言之,只要大宣仍有一名女子,皇后的位置便永远不会惟独属于一人。
宫妃彼此叙话,容洛坐于一旁。忽外间扬来泠泠响声。
探眼瞧去,她今日来等的人总算来给向凌竹请安。
孟云思碧衣如柔柳,眉目仍是前时所见的清丽和婉。她迈入堂中的一刻,来往的言语统统咽回妃子喉中。众目藏锋芒,无一不是在审视这位新来的孟宝林。
看她一套请安礼做完。向凌竹满意放下如意,几步下了座,将孟云思虚扶起。替她撂起耳边垂落的鬓发,言语大方又怜惜:“真是又添了一位水灵的妹妹。快坐。”
谢贵妃身边她自然是不能坐。顺从谢过皇后,孟云思衬量,在狄婕妤身旁的空位落座,脊背微微一沾背靠,还是谨慎地挺直。
皇后的话将孟云思与众人关系拉近。群寂少顷,三两言语,皇后党羽已同孟云思你来我往的熟络。
容洛坐于谢贵妃身边缓慢吃茶。那一边热闹,这一方倒是静的出奇。却不是吃瘪的静,而是倚仗家世和妃衔的安如泰山。宫室中忽然拉开楚河汉界,两厢事态极端,又无比协调。
可这也维持不了多长时辰。
容笙与容乐姗姗来迟。珠帘被撩起时叮咚作响。众人望去,只见容笙肃然的面目在看到孟云思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