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远远的,一名也是身着土灰色贼兵制服的将领,站了出来,大声答道:“曾大人,衡州府渣江彭玉麟这厢有礼了!曾大人此举,拯救数千生灵,善莫大焉!”
说完,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看向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曾国藩,面有不忍之色,道:“曾大人之言,彭某已知晓。彭某可自作主张,答应曾大人的求降!我圣国讨虏军自来不会无端杀俘,这点想必大人也清楚!如此,便请大人率领手下放下兵器,束手而降吧!”
曾国藩看向彬彬有礼,儒雅却不失威严的彭玉麟,心中一阵恍然,原来这竟然是自己曾经求访而不得的湘中水师帅才彭玉麟,不由暗自感叹,难怪粤贼能有这般作为,连左宗棠、郭嵩焘和眼前这彭玉麟般人物都能收入囊中,想想,那自号圣王的贼酋冯云山,不知是怎的一副模样。
曾国藩虽然清楚自己曾经刺杀的主使之人便是此人,而沦落到如今田地的罪魁祸首也是此人,可心底却没怎么怨恨他,反而心生一种恨不能相逢的惆怅。
因为,换做自己是他,也会这般做的。这是一种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曾国藩甚至能感觉到,那远在粤地的贼酋,也一直对自己很是关切,否则,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谋害自己,打击自己,不让自己有任何发展的空间和时间。
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他平静地朝彭玉麟道:“感谢彭将军!曾某立刻传令下去,让全城的湘军兄弟都归降贵军。他们都是糊南的乡民,还望彭将军不要为难他们,也放过曾某的家人!”说完,曾国藩不再看彭玉麟。
他转过身,深深地望向几个兄弟,猛然喊了一句:“弟弟们,为兄累及家人,连累了你们!希望最后这个,能让彭将军善待你们!听为兄的,都降了圣国,大清已经不行了。若是我早些知晓,嘿嘿…..”
说完,衣袍下的手一翻,却是一柄短剑,不知何时,曾国藩又将原本掉落的短剑藏在衣袍之中。此刻突地抖了出来,在曾氏兄弟的哭喊声中,在上千湘军将士的惊叫声中,猛地往自己腹部直刺了进去。
这位本应在近代中国历史上,名垂青史赫赫有名的一代名臣典范,此刻,便在这武昌城中的巷口处,扑倒在街上。
曾氏兄弟们拥了上来,放心大哭。这些湘军将士,本对曾国藩颇有怨言的,此刻也都眼眶湿润,毕竟抚台大人最后说的,让那个彭将军不要为难他们。
彭玉麟也是惊在那里!
他大声喊道:“曾先生,何必如此!?圣王念叨着你,虽知你不会投降圣国,但也命彭某尽心招纳。可没想到,彭某正想开口,便……”
曾国藩强忍腹中剧痛,听到彭玉麟的话,却有种被认同的成就。
而他旁边的曾国荃,却抄起手中的尖刀,便欲领兵上前杀向彭玉麟,刚迈步,便被曾国藩猛地拉住,费劲全身力气,艰难地道:“老九,听大哥的话,向彭将军投降!大哥是自己求死,大哥累了,要好好休息下,顺便可以去陪父母,孝顺他们两老了。”
他又在曾国荃艰难的搀扶下,异常艰辛地朝几人使劲吼道:“答应我,归降……”又转头朝刘蓉和塔齐布以及众湘军将士望去。
曾氏兄弟见他满嘴是血,恐怖如斯,顿觉心如刀绞,纷纷含泪点头,答应下来。
而刘蓉、塔齐布,一人是曾国藩的经年好友,自然明白曾国藩是保护他们,另一人是曾国藩一手提拔视为心腹,早就将曾国藩当成父辈师长般,此刻哪会不明白冲出去也是死的道理,连忙垂着眼泪答应下来。塔齐布当场便命令所带的湘军将领抛下兵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曾国藩看着准备投降的众人,目光变得飘忽起来,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轻松。临死之际,思绪却如飞般转动着。
前些天,武昌城内,他便搜获了几名细作,煽动湘军将士背弃自己,离开武昌,回乡生活。将这几名细作一番严刑拷打,他了解到,这几名细作只有一名是粤贼派来的散布流言的,其余的,竟然都是原本的湘军士兵,自发为粤贼传播消息。
他再一番细细地审问,才清楚,原来粤贼占据糊南后,进行田地重新分配,让无地的佃户和少地的穷苦乡民都有田种,将像自己这样的官绅之家田地都没收充为公田,租给乡民耕种,收买民心,竟然获得了包括自己家乡湘乡在内的大部分地区的百姓拥护。
粤贼在占领区成立乡镇公所,通过乡官帮助百姓,来获得乡民的认可。湘乡一带,自己的家乡父老,迅速便倒向了粤贼,动用各种手段,让参加湘军的家乡子弟离开自己。
想到这,曾国藩又想到粤贼两年功夫便强大起来。他早听说在辖区内效仿西洋,大肆开办厂矿,修铁路,制造枪炮和军舰,如今看到粤贼整齐一身的军装,清一色的洋枪,果真如此。
若是自己成了朝廷大员,该怎么做,能不能做到粤贼这般好?他心底一个念头忽地冒起:“自己败了!或许粤贼做的这些,才是真正的富民强国之路吧。自己却是没机会再看见了。”
他此刻只觉心空荡荡的,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