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知道自己一时无法想透其中关键,吁了一口长气,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说道:“你手头紧,这钱拿去用吧。我不缺钱,也无心去帮人取什么事物。你若想干,自己接下活儿便是。”说着将银子放在地上,带着小影子转身便走,消失在巷口。
上官婆婆嘿嘿干笑,俯身拾起银子,揣入怀中,望着楚瀚的背影,一对老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羞愤和深沉的算计。
此后楚瀚便开始留意上官婆婆的行踪,知道她露宿于城西的乞丐巷中,平时在城中四处乞讨,居无定所,三餐不继,生活艰难。她曾是一代神盗,身负绝技,年纪虽老,但身手仍十分灵活,要取什么金银宝物都非难事。但她心高气傲,一个见惯稀世珍宝,过惯锦衣玉食,行惯颐指气使的老妇人,哪能再去干小绺儿、小扒手的勾当?她宁可沿街乞讨,也不愿冒着失风被捕的危险,丢尽老脸。
楚瀚见她潦倒如此,心中恻然,此后便定期接济她,让她至少能吃得饱,穿得暖。当年上官大宅中一对象牙筷子,一只青花瓷盘,一套锦衣绣服,一口漱口玉杯,只消拿去变卖了,都足够今日的上官婆婆使上好几年。如今她家破人亡,家财全数被抄,孤身一人,处境悲凉,竟沦落到连自己的衣食都无法张罗。
楚瀚接济了她数月,一日她忽然不告而别,不知去向,楚瀚猜想她大约是离开了京城,也未深究。
这日楚瀚甩脱了那蒙面锦衣卫的跟踪,想起红倌,便偷偷来到她的住处,却听屋内传来乒乓大作之声,却是红倌在发脾气,边骂边摔,摔碎了好些胭脂瓶罐。她的婢女香儿吓得站在房外,不知该进去收拾好,还是躲在外边避难好。
楚瀚这些时日常常来找红倌,但他来去无踪,荣家班的人极少见到他,只有这贴身婢女香儿偶尔见到楚瀚。楚瀚低声问道:“怎么啦?”香儿低声道:“徐家大少爷又说要买红哥儿,来跟荣大爷谈价钱。”
楚瀚皱起眉头,知道这是没得谈的事儿,人家想买个男宠,买回去的却是个女子,怎不闹翻了天?荣班主自然知道利害,不敢答应,红倌想必为了此事甚觉羞辱,因此大发脾气。
小影子平时最爱钻进红倌的锦被里取暖,这时被事物摔裂的巨响吓着了,躲在门边探头探脑,不敢进去。楚瀚俯身向它轻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悄悄进入红倌的闺房,一一接住了她扔出来的镜子、梳子、香瓶、珠花,等等。红倌没听见事物摔裂的声响,回头一望,见到是他,冲上来扑在他怀中,又捶又打又哭又骂道:“那个死畜生,当我是什么了!浑蛋小子,有钱有势又如何,我偏偏瞧他不起!瞧他不起!”
楚瀚搂着她,轻拍她背脊,低声安慰。但见她脸上妆犹未卸,便扶她坐下,拿帕子替她擦去了脸上妆粉,又替她擦去眼泪。红倌哭闹了一阵子,才终于收了泪,安静下来,咬着嘴唇,肃然道:“我知道,我哭也没用。做戏子的,难道还想挣个贞节牌坊吗?”
楚瀚温言道:“你心里不痛快,哭出来也好。告诉我,谁欺负你了?”红倌呸了一声道:“还不是那徐家的浪荡子?在珠绣巷玩女人不够,竟妄想玩到我头上来了!”
楚瀚点点头,说道:“不必担心他。”红倌一怔,奇道:“怎么,你能对付那小子?他老爹可是户部尚书哩!”
楚瀚道:“别担心,我有办法。来,跟我来。”红倌道:“去哪儿?”楚瀚微微一笑,说道:“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他抱起红倌,跃出窗外,翻过了围墙,才将她放下地。两人携手来到半里外的凉水河旁,此时正是盛夏,一到郊外,便见无数流萤飞窜穿梭于树丛之间,一闪即逝,此起彼落,闪耀不绝,倒映在溪水之中,入目尽是点点繁星,灿烂已极。楚瀚和红倌在溪旁并肩坐下,欣赏萤火奇景,红倌忍不住赞叹道:“真美!”又叹道:“世间有这么美的事物,为何又有那么丑陋的嘴脸?”
楚瀚搂着她的肩,说道:“别去想了。一朝快活,享受一朝。”
红倌笑了,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口中吟唱起一段她最爱的《玉簪记》中的《朝元歌》: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
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儿来相问。
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作硬。
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
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楚瀚听了,紧紧搂住她的肩头,微笑道:“傻姑娘,你不孤另,我也不孤另。”红倌将头靠在他胸口,也自笑了。
红倌并不知道,自从她与楚瀚交往以来,楚瀚便凭着他在梁芳手下办事的方便,替她打发了无数轻薄子弟、无赖富商。梁芳势力庞大,即使达官显要也怕他三分,若不是楚瀚在暗中护着她,她的麻烦还要更多。
两人望着繁星般的流萤,一时兴起,决定抓一些带回家去。楚瀚略略施展飞技,提气在空中轻盈一转,随手便捉到了数十只,乐得红倌直拍手叫好,将方才的发怒、哭泣全抛九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