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受那御用监执事调教了几个月,言行举止全然像个小宦官了,梁芳便升他为御用监的长随,那是从六品的官位。御用监众人闻讯后,尽皆愕然,都没想到这呆头呆脑的小宦官竟会如此受到梁芳的重视,甚至特意破格拔擢。只有小麦子和楚瀚交好,暗暗知道楚瀚这人颇不简单,除了头脑清楚之外,定然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本领。
这一日,梁芳见楚瀚情绪平稳,规矩也学全了,便准备让他开始干正经事了。梁芳命楚瀚换上整齐的新衣新鞋,叫他进来自己的办公房,关上房门,悄声吩咐道:“咱家现在带你入宫,让你觐见贵妃娘娘。你记清楚了昭德宫的方位,咱家也会指出万岁爷的居处所在。以后你便每夜潜入宫中,到这两处地方打探消息。听明白了吗?”楚瀚心道:“昭德宫和乾清宫,我都已去过几十次了,岂会不知道它们的所在?”当然也不说破,只点头答应了。
梁芳便让他捧着一只以锦绣装饰的华丽盒子,吩咐道:“这是要献给贵妃娘娘的,小心捧着,别砸了!”领着他和两个随从宦官,从玄武门进入紫禁城,往东行去,再转南走入一道长廊,由长寿宫旁的宫东门进入后宫,这是进入后宫东六宫的重要门户。一行人在东六宫间的回廊走了一阵,才来到万贵妃所居的昭德宫外。
昭德宫是东六宫中央靠西的一间,就在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之侧。万贵妃很早就被册封为“贵妃”,但对更上一层的“皇后”封号垂涎已久;她选择居住在离坤宁宫最近的昭德宫,显示出她对皇后之位仍旧虎视眈眈,从未放弃。她住在此地,更可将皇后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牢牢掌握。每当皇亲国戚、内外命妇、掌权太监、得宠嫔妃来向皇后请安,都得先去万贵妃所居的昭德宫叩见送礼,才能获准去坤宁宫觐见皇后。若不曾先向万贵妃报备,便去觐见皇后,来人必然要吃不了兜着走,灾祸立即临头。
不多时,昭德宫中便有宫女出来,请梁公公入内觐见。万贵妃对梁芳甚是信任,在便厅之中接见他。早前楚瀚已来过昭德宫偷窥数次,这是第一次正式拜见这权倾天下的女人。但见一名女子斜倚在一张梨花镶玉雕凤躺椅上,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形肥大臃肿,脸上厚施脂粉,容貌实在说不上秀丽,眉目间更带着一股凶猛戾气。楚瀚不禁暗想:“这么一个凶老婆子,任谁看了都要害怕躲避,亏得皇帝还如此亲近爱惜她!”想起上官无嫣曾说起,万贵妃比皇帝大了十九岁,在皇帝年幼蒙难时曾照顾保护他,想来皇帝感念其恩情,才会对这臃肿丑陋的妇人如此依赖痴黏,成年后仍丝毫不改。
楚瀚依照宫中规矩,将手中捧着的锦盒交给一旁的宫女,便跟着梁芳一起趋前,向万贵妃磕头请安。他偷眼望去,见这万贵妃不但毫无女子该有的娇贵秀雅,举手投足间更充满了粗率霸气。他听小麦子说起,每回皇帝出宫游幸,万贵妃便身穿戎服,骑马在前引导,威风八面,俨然是个豪壮武勇的女中丈夫。楚瀚心中暗暗警惕:“这万贵妃并非简单人物,看来很可能是会武功的。但她手下众多,想来什么事情都不会需要她亲自动手,往后来窥探她的动静,可得万分小心。”
磕完头后,楚瀚便退在一旁,垂手伺候。梁芳趋上前,媚笑着向万贵妃道:“娘娘精神奕奕,神采飞扬,面色光润,福体康健,真是可喜可贺啊。奴才特别给娘娘带来了御用监刚刚烧好的一套精瓷茶具,请娘娘过目。”说着从宫女手中接过那只锦绣装饰的盒子,双手呈上。
万贵妃让贴身宫女接过盒子,命她打开,见是一套斗彩凤茶具,一只托盘,一把茶壶,八只茶杯,做工精致,彩绘的凤形活灵活现,展翅欲翔。托盘上写着“大明成化年制”及“御赐昭德宫珍藏”等字样。
万贵妃低头检视,似乎十分满意,凶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我说梁公公,你手下工匠的手艺,可是愈来愈好了。你瞧这凤,画得多有精神!”
梁芳笑道:“这飞凤的姿态,正是模拟娘娘的高贵仪态而画的,只可惜画师功力有限,没法完全将娘娘的精神表露出来啊。”
万贵妃笑道:“可不是?要真画出了我的精神,这凤可就要展翅飞走啦。”
梁芳显然清楚她最欢喜飞凤图案,因为唯有皇后才可以称得上“凤”,而她又一心想当上皇后而不可得,便爱在图腾上争取多一点儿的荣耀地位,自我陶醉一下。梁芳当下又说了好些奉承谄媚的言语,只哄得万贵妃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楚瀚眼见万贵妃自大高傲,不可一世,心想:“上官婆婆当年事奉的便是这女人,却弄得家破人亡,柳家至今仍对这女人尽忠;舅舅入京后死于非命,很可能跟这女人有关。”心中对她十分忌惮,立誓要探明舅舅之死是否出于万贵妃的指使。
梁芳在万贵妃面前做足了功夫,才率领楚瀚退下。经过乾清宫时,梁芳暗暗指点道:“那就是万岁爷的居处。”楚瀚点头领教,梁芳便领着他和两个随从,沿原路离开东六宫,出了紫禁城,回到御用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