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这话一出口,孔晟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但他城府深沉,掩饰得极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神色变化来。
睢阳的水,一如朝廷,水深着呐。
张巡此人虽是忠臣烈将,但却牢牢把持着睢阳一地的军政大权,就算是许远,也很难从他的手里翻出跟头来。由此可见张巡的手段。
孔晟本来以为,自己作为一方县令,至少要有自己独立署理政务的空间和指挥作战的权力,但这些权力和空间,却被张巡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收了上去,打着大战在即事急从权的旗号。
孔晟顿时意识到,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还不如留在彭城,在虢王李巨麾下效命。同样是蝇营狗苟,至少在彭城没有人身危险。况且还有凤阳郡主李萱作为背景靠山,在李巨那里也好混一些。
从这个角度上看,孔晟心里暗叹,自己还是有些理想主义和情绪化了,涉及权力,纵然是大敌当前,也必然会有纷争和尔虞我诈,要知道,张巡这些人其实没有一个是善茬,他们固然为国捐躯,但不代表他们统统都是讲文明讲规则的谦谦君子。
事实上,从史书记载的一鳞半爪来分析,张巡等人性格中还是有残暴疯狂的阴暗一面的。比如张巡吃人的争议。
“据称当时城中粮草已尽,马死吃马。待到马匹吃尽,将士们开始以树皮、纸张充饥。树皮纸张吃完,捕鸟雀、老鼠来吃,后来连穿的皮革盔甲也吃完了。随后,张巡竟把自己的小妾捐献出来,并看着将士吃下去。许远见张巡献出小妾,也将自己的奴仆杀了供将士们充饥。再后来,家人吃完,只能吃百姓了。他们先吃妇女,妇女吃完以后,就挑选那些不能打仗的老弱病残来吃。而城中的人知道必定要死。竟然没有一个逃跑的。”
这是真实存在的细节。尽管张巡功大于过。吃人乃是无奈之举,为了民族大义,但无论如何,这种疯狂的行径在任何的语境下。都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一念及此,孔晟心念电闪。先前并不清晰和明确的人生规划和思路调整,此刻变得非常坚定。
孔晟微微一笑,向张巡拱拱手:“下官遵命。”
这时。雷万春在一旁站出来抱拳道:“孔县令,末将雷万春。你的住处某家会来安排,一会,你且随我来。”
此人就是雷万春?孔晟眸光中掠过一丝光亮。他认真打量了雷万春一眼,突然抱拳施礼道:“孔晟见过雷伯父!”
孔晟是八品县官。作为一方县令,只要他不死,随时可以升迁上去。但雷万春不过是最底层的军官陪戎副尉,尽管被张巡作为大将来使用,但品阶却还是极低的。
如果从公开来说,孔晟作为上官,不可能拜见雷万春。但不要忘了,孔晟却与雷万春的第三子雷霆进是结义兄弟,那么,雷万春于私便是孔晟的长辈,晚辈见长辈,理所应当。只是孔晟突然选择当众公开两人这层关系,让雷万春微微有些尴尬。
孔晟眼角的余光从雷万春难堪涨红的面孔上掠过,又暗暗投向目光突然变得锋锐凌厉的张巡,嘴角浮起一抹淡漠的笑容。
雷万春搓了搓手,清了清嗓子,轻轻道:“孔县令,莫要如此,雷某不敢当。”
张巡皱了皱眉,插话道:“万春,你与孔县令还是旧识?”
张巡眸光中的某种深沉的猜疑看得雷万春多少有些发憷,他苦笑一声,转身向张巡施礼,正要解释几句,却听孔晟淡然笑道:“张中丞,下官与雷将军第三子霆进有八拜之交,既然为结义兄弟,那么,雷将军便是孔某的长辈,一时欣喜便当面见礼。”
张巡哦了一声:“据本官所知,孔县令是江南人氏,霆进那孩子自幼在亳州、河南长大,你二人如何相识并结为异性兄弟?”
孔晟轻笑:“下官赴任路上偶遇,一见投缘,志同道合,一时兴起便结拜为异性兄弟,还请中丞大人见谅。”
孔晟的话里略有讥讽之意,那意思是说我跟雷万春的儿子结拜了,忘记给你这位上官汇报了,请你不要生气动怒哟。这是他对张巡的再三质问的某种反击。
张巡哈哈大笑:“都是英雄少年郎,孔县令果然与我睢阳有缘!我辈固守睢阳,日后当戮力同心一致对外,与河南叛军决一死战!”
张巡笑声一敛,声音变得清淡起来:“孔县令,本官闻报,你这次来睢阳上任还带来一支百余人的陌刀骑兵队,此言可当真?”
孔晟笑了笑回答:“是的,中丞大人。下官河南赴任路过彭城,虢王殿下见下官孤身一人入河南,又感念河南危局,就特意调拨了百余人作为下官的护军,一起来睢阳。”
孔晟本来是实话实说,他之所以提李巨而没有提李萱,主要是考虑到不给李萱惹麻烦,又免得给人留下话柄日后生出是非来。
但他的实话实说,传进张巡等人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虢王李巨是什么人,张巡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一连多次派人去彭城求援求粮,都没有得到虢王的半点回应。可孔晟一个路过赴任的县官,虢王却非常大方地赠予百余骑兵充作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