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缓步行去,进了驿馆的正堂。
李辅国端坐在华丽的软榻上,身旁是两个服侍他的小太监,还有两个他从灵武带来的贴身宿卫,都是身着禁军铠甲的宫卫,身材雄壮、威风凛凛、气态桀骜。
孔晟清澈镇定的目光从李辅国那张丑陋的脸庞上一掠而过,压下内心深处的各种憎恶,神色一肃,躬身下去拜道:“下官孔晟,见过钦差大人!”
李辅国哈哈大笑:“孔晟,国难当头,朝廷有昭命让你即刻赴任,你此刻不去河南道就职,跑到驿馆杂家这里来作甚?”
李辅国这是明知故问了。
孔晟微微一笑:“回钦差大人的话,孔晟不敢怠慢,已决定明日一早离开江南赴任,因此,今日特来向钦差大人辞行。大人千里路遥来江南宣布昭命,有恩于孔晟,孔晟无以为报,些许薄礼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说话间,孔晟掏出两张百贯钱的钱号凭证,交给了李辅国的其中一名贴身小太监。
孔晟送礼送得如此直接,连句起码的客气话都没有说,那小太监有些好奇和鄙夷地扫了凭证一眼,也没拿太当回事,因为这些日子江宁城中的官商富绅送礼络绎不绝,哪一个不是金银丝帛珍宝古玩整车整箱的送?眼前这侥幸得了官职、居无定所的落魄子弟,又能拿出什么让李辅国看得上眼的东西?区区两张凭证,足见这小厮的寒酸。
小太监递过去,李辅国扫了一眼,见竟然是两百贯钱的凭证,不由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在这个年月,两百贯钱也算是一个挺大的数额了,不是寻常人能拿得出的。孔晟能一出手就是两百贯钱,让李辅国根本想不到。
当然,与义兴周氏的家主周安之流所送的价值动辄超过十万钱的礼物相比,这也不算什么。
李辅国阴鸷的小眼睛转了转,眯缝了起来。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或者打各种阴沉算盘的时候,眼睛就会眯缝起来,这是他的一个下意识的形体习惯。
李辅国不是为区区两百贯钱所打动,而是惊讶于孔晟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难道传闻有假?
李辅国能成为在唐朝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千古骂名的大奸臣,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没有两把刷子焉能翻云覆雨,又焉能掌控唐廷大权把持朝政多年?李辅国的权势冲天,比起当年的杨国忠乃至更早的李林甫来其实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李辅国眯缝着小眼睛,淡然笑道:“孔晟,听闻你家道中落、早就一文不名,已经沦落到投靠客栈为生,连祖宅都卖了,这些钱又是如何得来的?再者,你无端跑来给杂家送礼,黄口孺子,你究竟居心何在?!”
李辅国的后半截话陡然间声音提高了八度,变得声色俱厉,作为太监,他的声音本就尖细如公鸭嗓子,这一骤然拔高,就更加刺耳。
如果是普通的年轻士子,肯定要被李辅国给唬住,不但钱白白给出去了,说不准还要惊慌失措被人戏耍羞辱一番。但孔晟是何许人,李辅国这种小手段,他洞若观火一眼就看穿了。收了钱还不想欠人情,当了还要竖牌坊,此贼之无耻之狡诈,由此可见一斑了。
孔晟不慌不忙拱手道:“回钦差大人的话,孔晟前番出售祖宅,得钱三百贯。除日常用度和留下必要的盘缠,这两百贯钱算是孔晟目前所能拿出的全部家财了。”
孔晟说的平静,但听入李辅国耳中却是如同惊雷一般。送礼和攀权附贵的人多了,但倾其所有送礼的人,这江宁城中,恐怕就只有孔晟一个了。
两百贯说多不多,但以一个人的全部家财来作为注解,就显得沉重如山。孔晟“单刀直入”,李辅国再怎么老奸巨猾和厚颜无耻也是一时意动。
李辅国脸色微变,他缓缓起身来,深深凝望着孔晟,眼眸闪烁良久,丑陋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孔晟,你很好。杂家不缺钱,也不爱财,区区两百贯钱,杂家还真不放在眼里,但是,你的这份真诚,杂家却是记在心上了。”
“果然是不同凡俗,不愧是郭汾阳和李泌先生亲自举荐的英雄少年郎。孔晟,你既然诚心相待杂家,杂家也不妨给你指一条明路。”
孔晟闻言心头一动:向朝廷举荐自己的竟然不光是郭子仪,还有李泌?这个李泌
李泌在这个历史节点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在纷乱的时局和权力争斗中,他乱云飞渡、飘然超脱。孔晟当然知道李泌的存在,只是能得到李泌的举荐,却不曾想到。
孔晟定了定神,“请钦差大人指教!”
李辅国望着眼前神清气爽的少年郎,一时间产生了些许的爱才之意,他大步走过来,向孔晟嘿嘿笑了笑:“孔晟,其实啊,那河南道不去也罢,叛军当道,你去了那头又有什么好果子吃?不如且待些时日,随杂家返回朝廷,杂家自会向陛下请命,另外给你一个闲散官职图个晋身。杂家想,以你的文采,日后很容易出头吧。”
李辅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似笑非笑:“有杂家在,你还愁没有出路?”
作为宫廷巨奸大恶之徒,这可能是李辅国这一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善意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