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剑没有实体,只能隐约看出轮廓来。但偏偏此刻,何青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削铁如泥又无往不利的剑刃,此刻却狠狠穿透了人的颅骨,带出了些微的滞涩感。
她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前方那个一脸僵硬的熟悉的老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真是可笑。
就在刚刚,她还能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从来没有杀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但就在转眼之间,自己却亲手葬送了一位老人的性命。尽管村长为人并不算十分妥帖,也曾为自己谋了不少私利,并对男女带有天然的偏见……但无论如何,这种种缺点,都不能成为要他性命的借口。
喑红的血液顺着额头一滴滴淌下,划过满是沟壑的脸庞,划过鼻尖,然后沾湿了胡子……最后慢吞吞汇聚在一起,“啪嗒”一声,落在下方仍旧抓着他衣襟,跪倒在地的冯承身上。让这个曾经贪生怕死的男人,此刻也不由睁大了眼睛。
“爸……”
冯承额角的青筋一寸寸急剧跳动着,他双眼带着微微的血丝,眼神几经变换后,终于定格在一双充满了悲恸的眸子中。
灵力剑的剑刃可长可短,而何青含怒出手,那把剑,恰恰从村长的眉心到后枕骨,直接扎了个对穿。
毕竟,凡人的躯体,对这灵力剑是没有丝毫抵挡能力的。
村长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两下,双目圆睁着,在何青将灵力间消散的那一刹那,终于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已然是没了呼吸。
冯承伸出双手,将砸下来的佝偻老人牢牢抱在怀中。
“爸,爸……对不起,我不值得的,他不值得的……”
他神情痛苦,眼神中满是痛心。
“你早就知道了……我其实不是你儿子对不对?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些拦住他……”
有些事,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让人从被忽视的记忆角落,终将它翻找出来。
冯承隐约记起,每当自己能够控制着身体时,他面前放着的,永远是爱吃的那些清淡的食物,而绝非原本冯承的重口味。
他偶尔看到这老人的眼神,会感慨于他的小心翼翼,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儿子看起来不太对劲,却唯恐惊扰了什么一样,并不敢擅自发问。一直到他死,冯承都没有弄清楚,这样一位什么都藏在心底的老父亲,心里对他究竟是怎么看待的?
可是,不管他是怎样看待,他和冯承二人纠缠了接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村长不敢擅自发问,唯恐影响了与自己孩子的感情。而他自己,却也已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冯承。这是他的父亲,在他残废时,每天精心照顾着他的父亲……
这神态跟刚才变化的太大了,何青手指颤动着,她看着冯承,犹豫着喊了一声:“冯叔叔。”
但随后,她又挺直了腰杆。
“对不起,冯叔叔。”
“不必说什么对不起。”
冯承摇了摇头,将眉心犹带血痕的老人平静地放在地面上。
“阿青,我心里明白,这不怪你。他只是想救自己儿子的命罢了。如果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倘若不是我当年附身在冯承身上,他也不会得到这些记忆,也不会因为记忆,驱使了自己的兽性,而犯下这样累累罪行。”
“而我,囿于自己的私心,也没有想要阻止他。”
他抬头看着神情紧张的何青,笑容中带着浓郁的苦涩。
“你说的对,像我们这样的,果真是连畜牲都不如。自己的父亲死了……”
他说着,紧紧揪起了胸口的衣襟,心痛难当:“……可这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我却没有感受到半分的不舍。冯承,冯承……”
“我对不起他,”冯承伸出手指,小心的捋开那沾成一团的胡须,小心翼翼。
“这是我做错事需要付出的代价,唯一不同的是,有人替我承受了。或者说,替他承受了……阿青,杀了我吧!被本能驱使的感觉,我永远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何青静静的听着他说话,却在此刻摇了摇头。她走上前去,对冯承说道:“就算是失手,人也是我杀的,村长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他爱护自己的孩子,如同天底下所有盲目又伟大的父亲。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早该想到的。”
只是,她嘴角带着些许苦涩来,偏偏眼神清明,早已在心中有了答案。
“我自己犯下的错误,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不过,私心如我,大概是做不了以命相抵了。待这件事解决了,我会自削修为,从孩童处求得百盏灵火,护送他的魂魄进入轮回,保佑他下一世,平安喜乐,无忧无灾。”
“不必啦。”
冯承的声音传来,似乎十分冷静。
“阿青,你能看得清每个人的罪孽,却不一定能看得清人心。村长今年这么大年纪啦,真正的田鼠肉长成什么样子,他能不知道吗……他只是太心疼自己的孩子,所以尽管有怀疑,却不敢说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