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御花园,晚宴。
刚刚开春不久,月凉如水,四周花池里植着的虞美人、牡丹、连翘、海棠,迎风而长,都已经出了花蕾,含苞欲放。两旁坐席后各一行玉兰树,粉白的骨朵微绽,吐气如兰,就连映在地上的影子,也如藻荇一般,柔美纤长。
楚珣端坐上位,双手交握放于腹前,两肘向外舒展,看似漫不经心,但长冕上的十二旒垂于额前,却纹丝不动。他神色穿着端庄文雅,脸上的笑意十分温和。
他的左右分坐着皇后楚珂、贵妃叶明昭。楚珂一袭正红礼服,凤冠上凰鸟展翅,红罗长裙织有金龙凤纹栩栩如生,霞帔绕过肩头为她平添三分柔媚,细长的脖颈被拢在宽厚的立领之中笔直地抻着,莫无声息地彰显着皇后的威仪与骄傲。她的微笑挂在嘴角,端庄而遥远。
暗红宫装衬着叶明昭细瓷般的肌肤,金银丝线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精致的花纹,黑曜石与红玛瑙在夜明珠的光芒下让裙裾泛着细碎的冷光。她只略施了粉黛,长发松松垮垮地挽成堕尾髻,斜插了三根玉簪,神色十分淡漠,仿佛毫不上心。
皇帝左下一排分为西戎、吐蕃、蓝越来使,右列则是西平王夫妇、丞相张圆耀及六部尚书。
桌案是由沉香木精心雕刻,中央升起一个双龙戏珠样式的木雕小台,龙嘴之间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光芒恰好照亮整张桌案及周围空处,每张桌案上方,则高悬着四盏亮堂的宫灯。宫灯与夜明珠遥想辉映,将整个宴席照得明亮清晰。
西戎使者起身,双手奉酒盏,遥遥向楚珣敬酒:“西戎恭祝圣上荣登大宝,愿大秦千秋万载。”
楚珣微微颔首,右手也拿起酒盏,略酌了半口。
西戎使者接着道:“我们公主早已耳闻陛下大名,芳心暗许,愿与大秦陛下缔结白头之约,让西戎之子与大秦百姓一同沐浴在圣恩之下。”
楚珣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拉起楚珂的手:“朕已有皇后。”
西戎使者微笑:“亦可重立。”
安阳长公主面色一冷就想起身斥责,却被丈夫按住。
楚珣慢慢地散了笑意:“阁下何意?”
西戎使者缓缓道出:“素闻大秦人喜好和平,立朝以来,百姓安居乐业,处处歌舞升平欣欣向荣。我西戎子民十分向往,愿与天朝缔结百年之好,永世臣服。大秦可稳固邦交,享受我西戎奉上的铁戈与骏马,西戎男儿也可沐浴圣恩不再流浪。”
这话说得楚珣是有几分动心的,不光是楚珣,就连在场的王公大臣都是有几分动心的——西戎生活在北沂山脉,虽然生产资料匮乏但坐拥丰富矿产,向来是大秦的一大威胁。尤其是近百年来,西戎人开始摈除种族之见与北狄人通商通婚,从北狄购进大量马匹,又联合在一起研究出更加先进的矿石冶炼技术,来势汹汹的狄戎士兵,连帝在位之时,更逼得守关将士后退千里放弃了宁远城。如今,虽息战不久,但仍苦苦僵持着。
如能去此外患,绝对会是大秦之福。
楚珂开始手心发凉。
叶明昭仍是一副看戏的神态,心知以楚珣之自大自负,绝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再观楚珂神色,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怜悯。
在十数人焦灼的期待之下,楚珣终于轻笑着开口:“对于西戎与大秦之间的和平,朕亦是期待甚久,但我大秦得以立朝,我楚珣得以立身,凭的乃就是一个‘礼’字,臣属之忠、子嗣之孝、夫妻之义尽含其中,若朕今日为你西戎几块铁石几匹骏马一位公主就负了西平王之忠、违了对长姊之孝、背了与皇后之义,那朕又何以立身?大秦何以立天下?”
话音一落,满场寂然。
楚珂的手有些颤抖,被楚珣一把握住。
安阳长公主美目微红,就连西平王的神色都有些不大自然。
楚珣依然是平淡自然的、带着些微笑意和诚挚歉意的声音:“所以,恕朕无法答允。”
西戎使者再次举杯,由衷叹服:“陛下真乃重情重义之人,请准许小臣为陛下敬酒。”
楚珣淡然优雅,再饮半杯:“准。”
就在这时,西戎使者旁边的副使突然起身,借着光,可大致看得清,这位副使身材较正使瘦削矮小不少,面容有几分相似,不及其狂狷英武,却更多几分清秀俊雅:“大秦皇帝有如此见地,小臣真为我们公主惋惜,也更为大秦、西戎两国子民惋惜。我们公主也十分爱好和平,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旁是虎视眈眈的北狄人,一旁是知书懂礼的大秦子民,西戎要繁荣安定,则必择一而从。”
楚珣轻哂:“副使是在威胁朕么?”
副使有礼躬身:“小臣不敢,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楚珣却看向西戎使臣:“那使者有何看法呢?”
后者有些不自然地道:“小臣不敢揣测皇帝圣意。”
副使咄咄发问:“陛下是在回避话题吗?”
楚珣淡笑:“公主殿下一番见解掷地有声,朕无话可说。”
副使并无尴尬之色,果断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