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灵不欲再说,他也不便多问,仙界的人各自做的事情都有各自理由。于是耐心等了千江月回来,浅谈间更觉此人才思可贵,温良无双。只是每当他看着她清馨文秀笑容温和的脸,便似乎有什么东西摆在那里,他却没有注意到,心里惶惶得尽是揪拧。
突然千江月一阵咳嗽,虽然极力压抑了声音,却止不住的咳,单薄的身子让人心绞的微颤。白灵迅速递了帕子替她拍抚,她忍着淡然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没事。”脸色却越发苍白。“小姐,您的身体不能再饮酒着凉了!”。千江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保持着让她宽心的浅笑,“好了,我知道。还有客人在,回头再听你念。”。白灵露出“你哪回肯听?”的神情,似有些不甘心的退到一边。
“让您见笑了,墨公子。”。“哪里。”墨风阳脸上维持着笑容,心却徒然下沉……。他不是算命的,没有掐来算去的本事,也不是看相的,不习惯每看过一个人便盘算着命相……所以他看见了,见了千江月两次,却不曾注意。——那是短命之相。一连几天,始终挥之不去,心中惶惶尽是放心不下。那般一个文秀温良,不似人间俗物的人,当真如镜中花水中月,难道竟连天也生妒要早早收了去?。
终究是沉不下心,明知不该与一个短命的凡人过多接触,还是动了身,向那靖安王府而去。只看一看,就只是看一看。小园里依然安宁冷清得只有淙淙水声,墨风阳走了一圈并未见千江月。不久便见白灵走了过来,招呼道:“上仙。小姐不在府中,出门散步去了。她不会走远,应该就在湖边,您可以代我去唤她回来用午饭么?”。
墨风阳点点头,转身欲走,白灵又叫住她,“上仙……”。墨风阳转回身去,等着她继续说。“谢谢您能来,小姐极少与人接触,偶尔能让她与旁人说说话,让她知道有多一个人在关心他,总是好的。”。墨风阳有片刻怔然,转身离去,这个女子的一切都那么的不合常理,千江月究竟是何人,他若想要知道,是不难的。可是他却不知她想不想别人知道……如此的尴尬处境,不常的命数,怎能随便去寻他人打听。
行至湖边,平静的湖水里并未见着她的身影,略略松下一口气。向周围看去,他竟不曾发现这湖边还有一套用粗壮树墩所组的简易桌凳,千江月坐在那儿,树桩的桌子上放着青瓷的酒壶与酒杯悠然浅酌,略向他笑了笑,迎他过去。
墨风阳走过去,微嗔道:“白灵才说不许姑娘你饮酒的,又躲出来偷喝?”,“不饮酒又可以做什么呢,终了一生,不过无事可做,当个吃白食的人罢了……”她的笑容如江中浮萍,人生几何一笑置之,淡然如常。墨风阳终是不忍看下去,最后的那层纱拂破道:“姑娘并不似甘心腐朽之人,出身想必亦不低,何故醉生梦死放任了自己?”。
千江月面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容,平静安然。她知道墨风阳不是伪善的所谓大义凛然,而只是真的在关心她……只要有人关心,她便心存感激。人生便是如此,别人对你好,便是你的福气,对你不好,那是理所当然。千江月一直如此想,从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坦然地随遇而安。她问,“墨风阳公子觉得,我是什么人呢?”。墨风阳略一沉吟,“千姓虽不是稀有,却也不算常见。姑娘既然与靖安王府有所牵扯,必然与当朝宰相千家免不了关系。”。
“不错,我是千家一女。”千江月淡然笑了笑,接着道:“墨风阳公子可知道这‘一女’是何意义?——便是风平浪静时随你想做什么,无人会管你。而一旦发生大事,便是一枚重要,却可弃之子。”墨风阳一怔,已隐隐觉出不妥。千江月神情并无异常,似叙述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依然周身宁静安然。“朝中多党羽,靖安王要收千家为己用,必然要万无一失。‘忠诚’二字,不过一句虚语,倒不若握一件把柄,或者押一件质物,可是如此?”。
“千姑娘……”。“那么我,便无非是千家押给靖王府的一个人质,由靖安王世子代为‘照看’。其实这样倒也不错,想开了些,只要没有事情发生,一生也衣食无忧,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也没有人需要你做,便只当自己是一个物件,浑浑噩噩,一生也就过去了。”墨风阳不语,心底里只一片悲哀,偏眼前这个让人替她悲哀的人,却依然能够云淡风轻。
她宽慰似的对他微笑,道:“墨公子不必这样,若要公子替我担心,我心里反而不安。我虽行动不自由些,却总算不会有侍卫亦步亦趋的跟着,已算很好的待遇了。靖安王世子知我不会离开的,也允我在这附近走动。我有白灵照顾,又有墨公子偶尔来看看我,已是知足。
一阵酸涩在胸腔里冲撞,有多久?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心痛过?又有多久不曾见到这样一个人?淡然如风,却坚韧如梅,只其一人,遗世独立,虽受尽了尘世的纷纷绕绕,却仿佛都和她无关,随遇而安。但千江月却又带着那样的哀伤,这哀伤像江南烟雨慢慢浸入人心。为何她还能这样温和的笑,说的这般云淡风轻?笑容暖如风,吹得却都是他人。她对自己,何尝好过?。怕是,早已经当自己不过行尸走肉,对这身皮囊也早无半分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