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往日里此时应该很热闹的大都会仿佛瞬间便陷入了死寂,如血的斜阳缓缓落入天际,余晖落在那负手而立的白衣青年男子身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暖芒。安娜依旧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从清晨到傍晚,眼前的年轻男子就这般站着眺望这座刚刚被战争蹂躏过的城市,他的面色很沉重,他的眼神很忧伤,他的声声叹息总能让她联想起这座寺庙大殿中悲天悯人的佛像。她送了水和食物上来,都被仿佛入定般的年轻男子婉拒了,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该进餐的时间将水和食物送上来,他不理睬的话,她就也默默地陪在一旁。
有的时候,安静的陪伴比交流更重要。
安娜的内心很平静,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平静,似乎跟在这个自己几乎才认识不久的年轻男子,比以往二十余年跟在碧姬夫人身边还要让她内心充实,尽管她并不清楚接下来他将要何去何从,但这种莫名其妙的笃定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万分惊讶。
相比金顶旁波澜不惊的二人,站在寺庙坑洼不平的广场上的几名曾企图混水摸鱼的假和尚却是万分忐忑。大殿金顶上那异域女子不露声色便一枪打死了五人当中的首领,那颗大脑袋被子弹打塌半边面孔让他们四人昨日彻夜未眠。四人也不是没有商量过要不要趁夜色逃离,可是外面是炮火纷飞兵荒马乱的城市,就算离开了这座让他们此生也许都难忘的城市,他们又能去哪里呢?至于拿下金顶上的一男一女,他们就算有这样的想法也会在第一时间打消得一干二净,毕竟首领那半边血肉模糊的脑袋到现在还被扔在寺院的角落里任何苍蝇乱叮。
对于恶人来说,只有更恶才会让他们投鼠忌器。那个金发女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恶魔,而那个看不出深浅的文质男子则更让他们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今天一早被那人看了一眼,他们便觉得头皮都快要炸立起来了。
夜色渐渐深了,上弦月慢慢爬上了天际,金色的头发被夜露浸得微湿,她才终于听到那在金顶眺望了整日远方的青年男子轻声道:“国家用兵,是为的正义。如果国家一旦侵犯了正义,那与我们挥斧相向的暴君的巢窟何异。“
安娜立刻上前一步道:“罗曼罗兰。”
那青年缓缓点头,因为一日未曾开口了,所以声音有些嘶哑:“只有胜利者,才能用战争去换取和平。”
安娜微微一笑,又上前一步:“萨鲁斯特。”
青年终于微笑点头:“看来,碧姬夫人在你身上费了不少心思。”
安娜下意识地看向北方吴帕市所在那个方向,说道:“夫人,向来对我会更宽容些。”
青年点点头,笑道:“我很好奇,碧姬夫人为什么把你送给我,你难道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安娜笑道:“不管您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只需要知道您是我的主人就足够了。”
白衣青年苦笑一声道:“我李云道何德何能啊……”
安娜微笑不语,这个问题不需要她回答。
过了片刻,他指着远方城市里建筑,接着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站了一整天吗?”
安娜摇头,而后却又点头,想了想,这才开口道:“您是为那些因为战火而流离失所的缅国百姓而难过吗?”
李云道点点头,一声叹息:“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下昆仑山的时候,抚养我长大成人的大师傅千叮万嘱,不要枉造杀孽。我原本以为这些年自己杀的人已经颇多了,一定还因此耿耿于怀,尤其是大师傅圆寂后,我更是时时刻刻都记着他从小教我的那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以往我身在体制里,以为为一地的百姓多做事情就足够了,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些,过得更幸福些,这便应该是我人生的终极追求了。甚至,有时候我还觉得我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可笑到让人无法理解。直到这两天,亲身经历了一场内战后,看到那些在黑灯瞎火中躲在窗帘后方惊恐万份的眼神,我才终于稍稍弄明白了一些他当年的想法。现在想起来,我便觉得以往鄙视和嘲笑他的自己是多么地可笑!”
因为他的话,安娜似乎也陷入了沉思,过得片刻才抬头歪着脑袋道:“夫人当年告诉我,以暴制暴才是这世上最好的解决方式,但好像并不是这样的,对吗?”
李云道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吁出,说道:“有些时候,以暴制暴的确不是最好的方式。但战争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没有正义或邪恶一说,因为无数的事实告诉我,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谱写的。”
安娜看了一眼站在寺庙小广场哈欠连天的四个假和尚,问道:“那他们呢?”
“他们其实也是牺牲品,如若自幼给他们良好的教育环境,给他们学得生存之技,等他们长大了,又给他们一个安居乐业的好的社会环境,他们何需要冒险在这里混水摸鱼?又何需大半夜地陪着你我二人在这里干耗时间?”
安娜想了想道:“你们华夏有句古话,好像是说‘人之初,性本善’,是这个道理吗?”
李云道接过她手中的清水,靠近嘴唇,微微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