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端坠至谷底,这种感觉很糟糕,以至于这位即将要与下一任交接班的鹿城市前任二把手坐在自己宽大的办公桌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得知梁实康的失联时,他先是吓了一跳,之后便马上得到了市委书记溺水身亡的消失。人前悲痛,但内心却是狠狠为此振奋了一把——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回省里总要起用自己了吧?毕竟,自己的继任者在他看来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从稳定大局的角度来看,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接任梁实康的位置了。
在刘市长看来,自己之所以会被调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梁实康的强势令他根本无法放开手脚做事情,所以省里才采取了两害相较取其轻的方式,但如今梁实康是实实在在在死了,省里至少一定会考虑一下这种可行性。而且在他来看,放眼全省,恐怕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下的鹿城。心里如此这般美滋滋地想着,于是等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便如同被人一脚从云端踹进了冰冷的太平洋,让他陷在一种自怜自哀的情绪里久久不能解脱。
紧急召开的常委会是两个钟头前开完的,几乎是在开完的十分钟后,消息便不胫而走。毕竟,这种浙北境内一方诸侯的任命很多人都很关心,所以从速度上来看,刘常德也在得到消息的第二梯队。只是这个令他浑身冰冷的消息太具有戏剧性了,所以他才坐在自己马上要别离的办公桌前久久不能平静。
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一肩挑双职,这省里的老东西们是昏了头不成吗?他很想打开窗户冲外面大声地吼上一句这样的话,他的的确确觉得省里那些位列常委的老东西们是吃错药了,居然放着一个现成的市委书记不任命,让一个两眼一摸黑的年轻人来瞎起什么哄?
他在内心里诅咒了许久,等平静下来的时候,便习惯性地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其实眼下什么都没有变,如果不是发生梁实康溺亡这样的事情,自己应该也不会有这些情绪的波动。可是,就在刚刚,自己离市委书记的宝座如此之近……他有些懊恼,他觉得梁实康简直死得不是时候,如果他再早点死掉的话,也许这个位置就真的是自己的了。
他陷入了深思,所以连敲门声都选择性地忽视了,等外面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又喊了声“刘市长”,他这才反应过来 :“进来!”
进来的是自己的秘书贾牧:“刘市长,省委组织部刚刚打来了电话,说是时间提前了,明天齐部长会陪着那位一起来鹿城!”
刘常德面色如常道:“嗯,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贾牧退了出去,掩上门的那一刻,隐隐看到了刘常德无比铁青的表情。贾秘书心中暗暗叹息:“就算梁书记还活着,以刘市长的城府,怕是斗到下辈子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成果。”
果然,里面很快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贾牧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便去取簸箕和扫帚,他也早就习惯了,自从某一次常委会上全线崩退后,他便要时常在这样的声响结束后进去收拾一番。
人就是这样,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有人习惯了成功,也有人习惯了失败。刘常德无疑就是后者,他的年纪已经摆在了面前,这一次在鹿城遭遇滑铁卢后,仕途的升迁渠道也很可能就此终结。
贾牧拿了清扫的工具回来时,办公室里已经没了动静,他正准备进去收拾的时候,门开了,刘常德一反常态地从他手中将扫帚和簸箕接了过去,还说了句“辛苦了”。
这让贾牧有些诧异,刘常德并不是那种很会体恤下属的领导,他性格懦弱,但只是相较于强势的梁实康而言,对于下属的要求,刘市长一贯都保持着高标准和高要求。
“进来吧!”刘常德一边清理着地上的碎瓷片,一边对贾牧道,“是不是觉得我的情绪总是会失控?”
贾牧连忙道:“谁还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市长也是人啊!”
这个回答似乎让刘常德很满意,唇角微微有了一丝笑意:“是啊,无论是市长还是书记,都是人啊,不吃饭会饿着,吃多了会撑着,溺水了也会死。”
贾牧见他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道:“刘市长,梁……梁书记真的……”
刘常德似乎猜到他要问什么,笑着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叹息一声:“是啊,是真的走了。尸体已经运到公安局了,待会儿没事的话,跟我一起去看一看,虽然在政见上我和老梁有很多不同的见解,但毕竟也曾经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话还没说完,桌上的座机电话突然间响了起来,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刘常德觉得有些奇怪,这几天他就要去西湖了,眼看着平日里烦不胜烦的电话终于安静了下来,今天一天这电话都没有响过,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刘常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省城来电,之后便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了电话:“我是刘常德……”
贾牧也很好奇,刘常德的表情有些奇怪,但他马上发现,刘市长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惊奇变成了惊恐,以至于放下电话后,在办公桌旁站立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刘市长……刘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