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觉得有百来户人家的村子很大,有山有水不是?后来年少时去过了镇上看过了集市,才知道村子的小,再后来挎着木剑去了郡城,才晓得有桥梁有酒楼的镇子,也没有那么大了。再后来,见过名山大川,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才发现了天大地大。可不知为何,到最后却只想着回家,然后他便从天底下最大的那座城市,默默离开了江湖。一路南下,回了家。
因为怕给哥哥嫂子添麻烦,村子小,看似不过一张饭桌上添双碗筷的事情,但其实并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那意味着哥哥每年要多插好些秧,要多烧好些炭,嫂子也要多做很多针线活,多采好些桑叶多养好些蚕。而且家里侄子也上了私塾,他也想着自己这个做叔叔的,好歹能够挣钱给孩子买些纸笔。所以那个断了条胳膊微瘸了一条腿的年轻汉子,趁着还年轻,还有气力,又去那个小镇落了脚扎了根,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给他在一栋小酒楼做成了肩膀搭巾的店伙计,甚至后来还找到了一个在方圆百里都算出彩的媳妇,镇子这边有种花叫牛粪花,还真是在路边牛粪中长得最是茂盛,早年在外头晃荡的时候,他第一次听人说那句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时候,笑得不行,如今想来,就更开心了,原来他就是那坨牛粪啊,挺好的。
今年入秋的时候,他总算把媳妇顺顺利利拐骗到手了,老丈人和丈母娘那边,其实不是没有任何波折,只不过熬不过他那个媳妇的坚持,大概也熬不过他的不要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反正就是死皮赖脸的,两位长辈捏着鼻子就点头了,媳妇她的两个亲哥,其实是看不上眼他的,好几次把帮着酒楼去拣蔬果挑鱼肉的他堵在小巷弄里,倒也没真正动手,就是说话难听些,他没怂,当然不会怯场,虽说没在外头混出什么出息,可毕竟是勉强见过世面的,从头到尾,都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只是朝他们笑,三番五次的,两个大舅子反而给折腾得没脾气了,虽说哪怕他们在妹妹成亲那天也没啥好脸色,但终归还是没拦着了,就当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要不然还真能把这个家伙揍得鼻青脸肿?他们妹妹虽然性子温婉,从来都是什么事都好商量,可有些时候倔起来,比血气方刚的青壮汉子还要硬气,真拧不回来啊。
今年中秋的时候,她的意思是回村子去跟哥哥嫂嫂一起过,这才符合规矩,但他的想法是今年先去她娘家过个团圆节,跟哥嫂说过了,大不了明年再一起过中秋,那边也说是这个理,都觉得她嫁入他们温家是委屈了的,万万不能在这种事情斤斤计较个啥。她还想说什么,他用那条还好使唤的胳膊很豪气地大手一挥,说了句,这事儿得听我这个一家之主的!她嘴角翘起,笑了笑,点点头。只不过当他们这对小夫妻拎了一盒月饼登门的时候,给大舅子拦住了,说他妹妹可以进家门,但他姓温就别做梦了,说着说着那个粗汉子就动了肝火,扯过那盒花了小二两银子才买来的月饼,就狠狠砸在家门口对面的巷弄墙壁上,让他姓温的赶紧滚蛋。他媳妇当时就生气了,也不跟她大哥说一句话,攥紧自己男人的胳膊掉头就走,可他站在原地死活不愿意走,笑着说今天一定要媳妇她回家见着爹娘才行,要不然他就不走。看着他异常认真的脸色,她没有哭出声,但红了眼睛。他轻声对她说,天底下,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是一辈子的事,肯定没有过不去的槛。她嗯了一声,低着头撞开大哥的肩膀,快步走进院子。等她没过多久就走回大门的时候,突然看到大哥和他肩并肩蹲坐门口,大哥脚边多了那盒捡回来的月饼,见着她这个妹妹的时候,那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似乎有些脸红,提着月饼站起身,好像要说几句狠话才不丢脸,犹豫了半天,仍是没能说出口,只好凶神恶煞地对那个妹夫说了句,以后被老子听说你敢欺负我妹子,打断你第三条腿!
那天借着月光,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缓缓踩在青石板小路上,她偶尔会俏皮地双手负后轻快跳着格子,然后转身对他嫣然一笑。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念头,多赚钱,让她早点过上好日子,别让这么好的女人跟着自己一起给人白眼。然后他就开始算着攒下了多少碎银子铜板子,算着什么时候可以租个更大的屋子,换成小院子,最后换成大宅子。但是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叹气。不是觉得自己有多累,只是觉得想要脚踏实地过日子,真是每枚铜钱都得沾着汗水才行。好在他腿脚不算利索,但胜在勤快,肯出力气,肯给笑脸,肯起早摸黑,经过早先那段经常给人当笑话当乐子的时日,如今那些小镇周边有把剑就自认少侠大侠的男子,也不太乐意跟他这么个小伙计较劲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踩狗屎没意思,除了脏鞋没半点用,欺负一个几棍子下去打不出响屁的店小二,多掉价啊。而且随着他经常喊说书先生来酒楼说故事说江湖,即便经常说些翻来倒去的老套故事,可小镇的小,就体现出好处了,喝茶喝酒的时候有故事听总比没故事好不是?何况他那栋小酒楼每当别处有说书先生打擂台的时候,总能冒出几个新鲜花样来,酒楼生意大抵是越来越好的。那个掌柜的,不管嘴上如何唠叨碎碎念,人其实本就不坏,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收留他这么个人,随着生意渐好,每月也给他添了几钱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