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似乎意料到妇人的态度,继续板着脸说道:“皇后娘娘让我捎两句话给洪掌柜,一句是如果洪掌柜愿意前往钦天监,那么陈渔就能不去辽王府做王妃。”
妇人怒极反笑道:“赵雉啊赵雉,整个离阳都知道你偏爱赵篆,远远胜过赵武!不但逼着嫡长子把龙椅让出来给他的弟弟,如今连长子本该得到这点可怜补偿也省了!”
陈渔置若罔闻,仿佛是个局外人。
北凉世子殿下,先帝赵惇,大皇子赵武,四皇子赵篆。
当年,身为春秋十大豪阀之一的破落家族,要她入京,先当皇贵妃,再争皇后的位置。
恩师黄三甲,却要她嫁给那个出门游历江湖的年轻人。
后来,一个说话含糊不清的元先生,要她接近当时尚未迎娶严东吴的四皇子。
再后来,那个成为皇太后的妇人,要她嫁给此生无望那件龙袍的嫡长子,辽王赵武。
没有人问过她,她想要嫁给谁。
那个曾经在中原文林以风骨著称于世的爷爷,临死前只是跟她说,家族中兴,需要她。
那个身份隐蔽、让她无比敬重的恩师,只是笑着说,有本书,该这么写。
那个半寸舌元本溪,只是用手指蘸着酒水,当着她的面,在桌面上写下了六个字:你皇后,我苟活。
最后,她被召见入宫,遥遥看着那个妇人,只看到妇人好像点了点头,就让自己出宫了。
她一次都没有抗拒。
陈渔从不向往江湖,因为她知道江湖里的男人,看似风光,其实人人身不由己。
她也从不向往皇宫,因为她知道那里的女子,人人都是笼中雀。
但是陈渔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却从不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一次次顺其自然的颠沛流离,陈渔谈不上有何悲哀,没有什么自怨自艾,如浮萍随水流。
当陈渔听到教自己剪纸的洪姨,再次对跛脚老人说了个滚字后,陈渔还是没有半点伤春悲秋,去不去辽东,当不当王妃,重要吗?
老人看着这个守寡多年的妇人,老人没有生气,一个能够让先帝和元先生都另眼相看的传奇女子,就算一拳砸在自己的脑袋上,老人也不会计较什么。
老人平静道:“洪掌柜,皇后娘娘的第二句话,是说谢观应已经在钦天监了,蜀王陈芝豹也可能会在。”
妇人瞬间安静下来,嘴唇发白。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呢喃道:“赵雉,你从来都是这样,以前为了自己的男人,可以什么都不顾,现在为了儿子”
老人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再不去,就晚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问道:“马车备好了?”
老人点了点头。
妇人走向门口,经过陈渔身边的时候,突然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跟洪姨一起去吧。如果咱们死在那里,挺好的。”
陈渔想了想,笑了。
钦天监,在市井中名声不显,却是离阳京城首屈一指的王朝重地,许多三省六部的黄紫公卿一辈子都没机会涉足其中,于是官员能否去钦天监藏书楼借阅一两本书,无形中成了衡量京官分量的一个标杆。
卢白颉在辞任兵部尚书之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从内城禁军秘密抽调出八百精锐甲士,负责守卫钦天监。
而就在两天前,已经算是重兵把守的钦天监,又连夜悄悄增加了六百余人的精兵。
两名身披甲胄而不是武臣官袍的将领,一位年近花甲,一位正值青壮年龄,两人俱是按刀而立,站在钦天监门口充当两尊“门神”。
相差一个辈分的两个男子面容酷似,像是一对父子。
事实上正是如此,老将军是驻守京畿北部的射声校尉李守郭,在春秋战事中军功平平,不过累功至芝麻绿豆大小的副尉而已,所以在五年前李守郭成功一步步晋升为京畿四大校尉之一的射声校尉,在京城官场和京畿军伍中只被传为笑谈,很不客气地给了个“太平校尉”的绰号,意思是说他李守郭如果是在乱世,就他凭那份拉稀本事,别说是当上离阳最有权柄的校尉,能否当个都尉都悬,这些年靠得就是溜须拍马的功夫委实了得,不会打仗却会当官,尤其是侥幸攀上了征北大将军马禄琅的高枝,这才捞到了这么个炙手可热的眼馋官位。
只不过这种腔调的议论,随着李守郭长子李长安去年在京畿军中的脱颖而出,逐渐消散,李长安,不过而立之年,就在当今天子登基后,迅速被提拔为离阳常设武将里的中坚将军,是极为结实的从四品将领,其意义相当于文官里六部郎中外任地方担任郡守一职,由虚转实,如果能够在任上不犯大错,板上钉钉是要坐等升官加爵的。说来奇怪,从未去过两辽边境、更无战功傍身的李长安,在这之前虽然不算籍籍无名,但比起更为年轻的殷长庚韩醒言之流,显然是不够看的,但是此人偏偏就成为了陛下第一拨擢升武将中的一员,让京城官员倍感雾里看花。好事成双的是,李长安的弟弟李长良,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