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骑稍稍绕远路去了一趟青鹿洞书院,师徒三人在山脚停马,将马匹交给书院杂役喂养马草,然后徒步拾阶而上。徐凤年虽然赶路很急,但登山很缓。正是在这条山道上,他曾经跟高树露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相抵,那之后他得到了天人体魄,呵呵姑娘也戴着那顶不合时宜的貂帽去拦截王仙芝,以卵击石一般。徐凤年在半山腰凉亭歇脚时,眺望幽州山川,没来由记起了大雪坪上的那个说出“请老祖宗赴死”的读书人,徐凤年斜靠着一根书院在年初重新刷过朱漆的鲜红亭柱,自言自语道:“轩辕敬城,我去年赠书徽山,也许你女儿会疑神疑鬼,以为我又是想着跟她做什么买卖,其实不过是希望能多一些江湖种子。轩辕青锋以为我不知道赵黄巢临死出窍后所做的手脚,我只是不想追究计较而已,她想以女子身份做武林盟主,做徽山大雪坪的王仙芝,都随她去好了。再过一百年,以后的草莽龙蛇,恐怕天象境界都比如今的陆地神仙还要稀罕,更不会有读书人以读书读出一个儒圣境界。当年你说了一句话,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那会儿没有什么感触,如今回想到我北凉的处境,确实难免心有戚戚然。”
脸上淤青还没有彻底消失的吕云长轻声嘀咕道:“师父,去碧山县也就罢了,毕竟有裴姨那么风华绝代的女子,冷落了不好。可这座青鹿洞山,在半山这儿我就能听到那些读书声,我脑壳子都疼了。师父你说你来做啥,我可事先说好啦,若是没有第二个裴姨,而只是来书院听人背书,我可就真要翻脸的。到时候我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再手起刀落,把那些读书人砍杀得人仰马翻。”
余地龙怒道:“吕云长,还没打够是不是?信不信我一拳捶死你!”
吕云长也跳脚,一脸幽怨望向徐凤年,无比委屈道:“师父,你偏心大师兄,王老怪的秘笈交给他保管也就罢了,连师父你姥爷他老人家那部毕生心血的刀谱,也一并给了大师兄,我是路边捡回来交给后娘养的是不是?”
徐凤年双指弯曲在吕云长脑门上轻轻一叩,微笑道:“不是我小气,或是偏心余地龙,而是那两样东西与你不合心意,等我将来也有些武学心得,只要有机会编撰成谱,到时候只会送给你,而不是余地龙和王生。”
吕云长惊喜道:“当真?”
徐凤年轻声道:“继续上山。”
跟在徐凤年屁股后头的吕云长得意洋洋瞥了一眼余地龙,后者翻了个白眼。
徐凤年笑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佛教寺庙多建在山脚,大的道教宫庙却多在山顶,而儒家的书院,往往喜欢在山麓半腰。”
吕云长不假思索道:“秃驴们喜欢香火钱,怕香客爬山太累。道教那些臭牛鼻子都是求什么长生不老啊证道飞升啊,自然要挑一个离神仙最近的地方,每天诵经拍马屁,神仙们才听得到嘛。至于读书人咋想的,大概是山脚山顶都给人霸占了去,只好在山腰盖房子了吧。师父,我这个说法是不是很有道理?”
徐凤年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地龙,你是怎么想的?”
余地龙不过是个牧羊童出身,这辈子就根本没见过什么道观寺庙书院,对于儒释道三教也从无了解,自然一头雾水,可既然师父发话问了,这个孩子也就只好硬着皮头去想这个问题,他终于有点明白吕云长所谓的脑壳子疼了。好在师父善解人意,很快就转头笑道:“暂时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但是长大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可想可不想的时候,多想一想。可做可不做的时候,不妨去做一下。人活一世,自保无虞之际,只求自己念头通达,不顾他人的顺心如意,那样的陆地神仙,不做也罢。”
余地龙使劲点头道:“记下了。”
三人来到青鹿洞书院门口,这里有武人入院卸甲摘刀的规矩,当然正是徐凤年本人订立的,只不过余地龙不愿摘下那柄大个子的战刀,吕云长也不乐意跟被他昵称为“大脚媳妇”的大霜长刀分离,两人就只好在书院外的开阔广场上等着,徐凤年把腰间北凉刀摘下放入搁在门口两侧的一只大竹篓里,里头已经有六七把剑穗华美剑的名贵长剑,如今北凉境内不许私人携佩战刀,否则就要给锦衣游骑丢入监狱,没有半点情面可言。否则徐凤年估计篓筐里就是六七把刀柄镶嵌珠玉的北凉刀了。离阳朝廷不禁各地书院,上阴学宫便是天底下最著名的“私学”,但是赵室也不对此扶持,书院创办者多是地方上的名师宿儒,极少有当地守土官员担任这类“山长”“洞主”,北凉则是个异类,在徐凤年亲自关注下,时下北凉幽凉陵三州的十几家书院,不但由清凉山和各地官府出钱出力,且不许官员阻碍弹压书院的各种针砭时事,像这座青鹿洞书院的洞主就是曾经享誉离阳朝野的地方言官领袖黄裳。虽说这些书院是徐凤年这个西北藩王竭尽全力开辟出来的净土,可那群赴凉士子可不讲究什么“有奶便是娘”,当幽州战事告急的时刻,尤其是卧弓霞光两城接连告破,就以书院骂声和非议声最大,然后或多或少蔓延到民间市井,人心浮动。不但是燕文鸾这些功勋武将对此深恶痛绝,就连幽州刺史胡魁和正统文人出身的凉州刺史田培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