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小钗犹豫了一下,依旧站在远处原地,徐凤年也没有计较这名女死士的僭越举止。
衣衫简朴的老人双手负后,微笑道:“徐骁那辈子就没做过一件让我喜欢的事情,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听到这句口气奇大的不敬言语,徐凤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释然,老辈文人本就讲究风骨,否则如何有底气做到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再说此人极有可能是隐姓埋名的西楚孤臣,对北凉对徐骁有滔天怨气也就在情理之中。徐凤年笑问道:“敢问老先生可是西楚齐书圣?”
老人的脸色有些古怪,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就那么直直看着徐凤年。若说面容与王妃吴素相似的徐凤年是玉树临风,是世间女子眼中风流倜傥正值年轻的公子哥,那么依稀可见年轻时风采绝妙的老人,其姿容最不济也当得“老玉树”的说法。徐凤年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世人看他,以前在北凉多是那种这位世子殿下浪费了好皮囊的视线,后来在太安城则是看待人屠之子的鄙弃眼光,等他跟王仙芝一战的结果水落石出后,就出现巨大转变,哪怕是以桀骜著称于世的北凉边将,如李陌蕃王灵宝之流,眼中也有了发自肺腑的敬畏钦佩,唯独没有眼前老人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
老人轻声道:“先前见你书丹于碑,看得出下过一番苦功夫,你自武当练刀起能够在武道上一路勇猛精进,需要感谢李义山。练字和下棋两事,到了境界,一法通万法通,虽然不是每个书法大家和棋坛国手都可以成为治世能臣,或者成为李密弟子那样的武道宗师,但对于一个人的心性塑造,大有裨益。性子燥然的徐骁在封王就藩之后,心性变化很大,跟他晚年学棋关系不小。”
徐凤年没有说话。徐骁在辽东锦州发迹时就只是个目不识丁的游侠儿,可以说徐凤年祖辈跟什么书香门第什么耕读传家八竿子都打不着,徐骁到北凉后之所以成了个大大的臭棋篓子,能跟二姐徐渭熊的师父王祭酒,两大臭棋篓子能够杀得酣畅淋漓天昏地暗,不是没有原因的,起先是徐凤年的娘亲想要徐骁多下棋,磨一磨急躁性子,到了岁数,也该是时候修生养性了。起先徐骁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逃是逃,久而久之,王妃也就不再多说,后来是徐凤年喜欢上了下棋,大概王妃逝世后,作为嫡长子的少年徐凤年跟徐骁关系闹僵,徐骁应该想着多跟儿子有些相处时分,终于开始认真学棋,只是很快就被天资聪颖的世子殿下拉开十八条大街的差距,那以后徐凤年和李义山就都不爱跟徐骁下棋,再怎么让棋也能杀得徐骁丢盔弃甲,徐骁哪怕就是想要自寻其辱,那也得看当今天下世上唯一可以不卖他脸面的师徒二人有没有心情不是?徐渭熊倒是始终能耐着性子跟徐骁下棋,但也许在从不掩饰自己重男轻女的徐骁心中,仍是跟儿子下棋更有意思些吧,哪怕被徐凤年在棋盘上杀得空空落落没剩下几颗棋子,马踏春秋战功彪炳的老凉王,那位公认离阳朝内胜负心最重的徐瘸子,也会觉得很开心。
平定春秋的不世之功,让徐骁跟先帝赵惇的父亲都是君臣见面时平起平坐,以后上朝更是得以佩刀入殿,但是在清凉山,许多幕场景总是让人尤其是外人感到荒诞,徐骁在梧桐院被人追杀得鸡飞狗跳,在王府宴客主位上坐着的竟然是年轻世子。这不说在钟鸣鼎食的公候将相之家,就是小户人家,当老子的也不该如此宠溺儿子,儿子也不该如此忤逆才对。到最后,离阳那边就顺势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来攻击北凉,上梁不正下梁歪。
徐凤年轻轻晃了晃脑袋,让开小差的自己赶紧凝神,眼前这位老人虽无丝毫杀机流露,但终归是一等一的隐藏高手。凉莽大战一触即发,要是自己死在这里,死的地方还凑合,可时间就大错特错了,别的不说,北莽恐怕至少可以少死十几万人。
老人笑问道:“你以为我是那西楚齐练华?”
徐凤年点了点头。
老人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提笔之时,当聚精会神,有如前朝先贤书圣书仙百人同席而坐,心正气和,方能契于玄妙,近于大道。其道如国庙重器,虚则攲满则覆,唯中则平。”
老人手势一变,“古人云腕中伏鬼,下笔有如神助,故而锋正则四面势全,次重实指,指实则节力均平。再次虚掌,掌虚则运用如意”
“合勒处勒,士字是也。大楚养士两百年,国破二十年,犹有一股士气不可辱。”
“为环必郁,为波必磔。”
“磔须战笔发外,得意徐乃出之。”
随着老人娓娓道来,满园风雷!
陵墓外的糜奉节脸色苍白,背后匣中剑颤鸣不止,如遭雷击,呜咽哀嚎。
园中樊小钗面无血色,摇摇欲坠,但仍是咬牙倔强地不后退一步。
老人手掌缓缓翻覆,看似不过是提笔徐徐勾勒,像是个迂腐老夫子在传授私塾蒙童如何一笔一划写字,但是在徐凤年眼中却是惊涛骇浪,甚至让他想起了当年在太安城大殿外,顾剑棠以天下第一符刀“南华”,以一式方寸雷还礼曹长卿的手法,两者殊途同归,都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妙,臻于化境。风雪飘摇,徐凤年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