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主事的国舅身份,确实不是他这个根基不稳的榜眼郎所能挑衅。
当观政队伍在幽凉凉州接壤的驿站停下休憩,自入京后是头回返乡的孔镇戎找到挑灯夜读圣贤书的严池集,坐下后闷不吭声也不说话。严池集在经过几年打磨后,逐渐褪去了那份外乡人入京心中没底的稚嫩气息,再者腹有诗书气自华,在严家飞黄腾达后,这个性子软弱的年轻士子无形中也多了几分主见,让那个当大殿阁学士的老爹很是老怀欣慰。孔镇戎不说话,严池集也不主动开口,室内只有他的翻书声和偶尔灯芯裂开的细微声响,到底是孔武痴沉不住气,瓮声瓮气问道:“严吃鸡,你说凤哥儿会不会生气,不见咱们?”
严池集继续看书,似乎也不太肯定,轻声道:“不会的吧。”
今晨才刮去满脸络腮胡的孔镇戎摸了摸胡茬子,叹了口气感伤道:“你还好,好歹和翰林那家伙跟凤哥儿多处了几年,我可是早你好几年就跑去了京城,上回凤哥儿去京城,我爹老糊涂,早早把我骗去了京畿南,最后也没碰上面。严吃鸡,你读书多些,你说凤哥儿真不会觉着我不讲义气?早知道是这么个堵心光景,当年我就算离家出走,也不该跟爹一起去京城的。”
严池集没有再翻书,停在手头那一页上,默然无语。
孔镇戎问道:“你怎么不去吏部或是礼部,跑来兵部做什么,你不是自小就最讨厌打仗流血吗?”
严池集感慨道:“就是因为讨厌,才要去兵部啊。”
孔镇戎白眼道:“就你们读书人花花肠子多,说句话也不直接说明白,别人都是脱裤子放屁,你们是穿裤子拉屎。”
严池集突然眼神锐利了几分,看了眼窗外,低声道:“你回去后与孔伯伯说一声,与那就藩江南道的唐王不要再书信来往了。”
见孔镇戎一头雾水的模样,接下来严池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迸出,“尤其是那唐王派人进京进献祥瑞白鹿之事,让你爹务必不要掺和!”
孔镇戎纳闷道:“这不是好事儿吗?”
严池集冷笑道:“你什么都别管,只需跟你爹说一声,就说是我在一场家宴结束后的无心之语,你爹知晓轻重利害。”
以前都是他帮严池集挡风挡雨的孔镇戎哦了一声,看着严池集的脸庞,轻声道:“严吃鸡,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严池集原本紧绷的脸色柔和几分,重新拿起桌上的书籍,近乎自言自语道:“我也不想的。”
接下来的凉州之行,让职方清吏司郎中梁大人在内诸位老人那颗已经悬在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了回去。不但凉州地方各处军伍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还有一名去年新上任的校尉亲自领军为他们护卫送至州城外,虽说多少带着点监视的意味,但起码在桌面上是给足这趟兵部观政的面子了。郎中梁石斛虽不是军中行伍出身,但作为兵部张庐的老臣,眼光还是不差的,一叶知秋,掂量得出北凉地方上的军力之强,远胜先前途径的京畿和蓟州等地,在心底自然对那雄甲天下的徐家三十万边军铁骑,开始心存畏惧,颇为感慨,原来北凉道境内的轻骑就已是如此雄壮了啊。
当被凉州百姓当猴看的观政队伍来到清凉山山脚的王府门口,当他们亲眼看到那对足有两人高的石狮子,饶是见多识广的兵部老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好大的气派!严池集和孔镇戎的神情有些复杂,而高亭树则冷哼一声,吓得梁石斛赶紧重重咳嗽几声,生怕给北凉王府上的人听进耳朵。在离阳,一直有地方官矮上京官三尺的说法,意思是说京官的官威,是要比地方官员天然高出三个品秩的,现在更别提那些对京官都趾高气昂的吏部官员了,没了主心骨的兵部虽说风头开始被新任离阳“天官”殷茂春领衔的吏部给压过一头,但威严犹在,梁石斛作为主掌天下各道舆图的职方司主官,又是自诩为傲骨铮铮的读书人,所以当他带头走入北凉王府侧门的时候,那种行走时大袖飘摇的京官架子还是火候十足的,就连王府管事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北凉王徐凤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是北凉道经略副使宋洞明出面待的客,说是王爷在边关主持军政,委实脱不开身。梁石斛几个老狐狸巴不得那人屠之子顾不上搭理他们一行人,说了一大堆花团锦簇反正不要钱的漂亮话,恭维那位北凉王真是日理万机鞠躬尽瘁,甚至还要去第一线为朝廷把守西北国门,等等。宋洞明这个北凉自封的经略副使则笑着替北凉王全盘接纳下来,大概是因为副使大人身上的中原名士气度,实在让人如沐春风,梁石斛等人立马都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还有些由衷惋惜宋洞明真是明珠蒙尘呢,若是去京城庙堂与当朝公卿并肩而立,那才让人赏心悦目啊。
宋洞明给兵部观政官员接风洗尘后,出人意料没有任何糊弄人捣糨糊的企图,饭桌上筷子才放下,就起身带领所有人去他那位于清凉山山腰的办公衙所落座,主动将北凉道境内校尉任职和边军升迁变动在内的敏感军机要务,一起和盘托出。兵部观政多少有点代天巡狩的意思,但梁石斛随后去蓟州敢这么觉得,在北凉道哪里敢如此托大,本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