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边上住下,没有刻意拘束着余地龙,由着孩子在山上瞎逛,徐凤年大多时候都在潭中巨石上静坐吐纳,终于止住了体内气机一溃千里的迹象,“池塘水面”,缓缓回升。这期间不断有驿骑将梧桐院相对重要的批红摹本送往山上,徐凤年稳固体魄的闲暇之余,会把每一封公文都仔细浏览,除了驿骑传递政务要事,边关军机秘事则交由拂水房老练谍子由边境传往武当山,谍子中夹杂了一些新纳的江湖高手,都已是经过褚禄山这个谍子大头目的筛选,要这些人去沙场上拼死不现实,可要说做些这种轻松闲适的活计,还是会让人趋之若鹜的,拣选江湖人做精锐驿卒,这是从李息烽手头接过金缕织造局的王绿亭提出的建议之一,除此之外,设在陵州境内的金缕织造局在其余三州设置了织造司,并不能亲手参与地方吏治、缉盗和参劾,却能帮助清凉山密报监督各种事务,同时正是在王绿亭此人的提议下,凉陵幽三州总计二十余座书院,在三位文坛领袖的牵头下,每月评出三份不限体裁的“魁文”,夺魁者,直接在北凉道获得官身,这里头有件有意思的事情,凉州负责审文的文豪,不是别人,是那位写出头场雪的王初冬。不过真正交到徐凤年手上的文章,更多是那些言辞尖刻针砭时政的“弃文”,虽然很多行文立意有失偏颇,甚至大逆不道,可这些书生却悄悄在梧桐院档案挂了名,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许多被他们丢入废纸篓的愤懑之作,那些皱巴巴的文稿,会在几天后出现在清凉山梧桐院的书桌上。
徐凤年临时居住的那栋茅屋,夜间几乎灯火不熄。
一个风雨飘摇雷电交加的深夜,徐凤年看完所有送来的北凉谍报和离阳邸报后,单独挑出三份,摊在桌上。一份来自边境都护府所在的怀阳关,是褚禄山的亲笔,都说字如其人,可褚禄山的字却极为秀气温婉,简直就是女子字迹,实在无法跟他的臃肿体型挂钩。密信上汇报了流州流民充军的大致进程,在北凉道放松边禁后,流民入境出现过一波高峰,一月内过境人数达到四千人,不过选择进入北凉军的寥寥无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等到他徐凤年这个北凉王干掉王仙芝后的消息传出,在新任流州刺史杨光斗的推波助澜下,终于迎来了一大股人潮,短短一旬内有六千人主动要求去边关投军。
虽说春秋二十年连绵硝烟,早就证明了从无长命的万人敌大将,可一支军伍,有无万人敌做主心骨,截然不同。徐凤年和褚禄山袁左宗等人都不觉得彪悍流民在流州可以自成一军,更不相信他们守得住北莽铁骑的冲击,十数万流民,确实人人上马可战,只是成熟的军伍,做得到一两成战损后军心犹在,这些流民看似数量庞大,真正打起仗来,遇上劲敌不堪一击不说,说不定还会冲散北凉原有的阵势。因此最好的情况就是,把这些流民打散送入边军,然后把北凉一部分精锐换血输送给流州,作为将来流州抵挡北莽铁骑南下的中流砥柱。只是这种事强求不得,虽然流民从军之后可以衣食无忧,可毕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计,谁都不傻,好死不如赖活着。
徐凤年自嘲道:“天下第一的名头,还是很有用处的。”
密信上也有提及流民入伍之后与老卒的各种摩擦,甚至有人不堪受辱,愤而杀人,差点闹出哗变。在信上,褚禄山说那些流民只要参与其中,都已处死。
徐凤年叹了口气,那些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流民虽然剽悍勇健,可哪里敢在北凉军中主动闹事,自然是骨子里瞧不起流民的边军老卒有过激之举在先,可以说这些流民的死,极其憋屈冤枉。但是徐凤年并不想改变褚禄山的决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营之中,老卒大肆欺侮新卒,是任何一位领兵将领都无法根除的陋习,边关老卒欺压流民新卒,要罚。可是流民新卒违例犯禁,则是要杀。流民想要有出头之日,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以后上阵厮杀,赢得老卒的由衷尊重,视为兄弟袍泽,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第二份来自梧桐院。离阳大举灭佛,流离失所的入境僧人多如过江之鲫,泥沙俱下在所难免,自然不会人人是一心向佛不惹尘埃的得道高僧,之所以修佛,本就是未曾成佛。这其中就有许多习惯了养尊处优的名僧,通过各种途径向官府索要那免除赋税的“寺庙赐田”,名义上是为徐凤年这个北凉王建寺祈福。梧桐院内就此起了争执分歧,主事人徐渭熊的意见是非但不能开这个口子,还要命令各地官府严厉斥责,将这些僧人驱逐出境,而陆丞燕的意思是明着安抚暗中留心,不答应,拖着便是,这就无需撕破脸皮。
徐凤年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一个雷霆手段,一个菩萨心肠,似乎都没错。就当没看见这份东西好了。”
第三份很有意思,来自离阳,中间有很多风波辗转,最终能够进入北凉,除了银子能使鬼拖磨,还有不小的运气。在广陵道和南京畿之间有个厌蛟湖,是离阳一统天下后的人工湖,据说是用以镇压西楚遗留龙气,湖中有岛,岛上建有库房,四周重兵把守,专门库藏王朝各州每隔五年一造的黄册,记载了离阳各地的户口、耕地和赋役情况。但世人不知除了京城户部主管的黄册之外,还有一样更隐晦的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