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数朝都不曾启用,荒废殆尽,空有一副大架子。经略使大人李功德兼任陵州刺史之时,倒是想过修葺此仓,可惜无人响应,孤掌难鸣,只能作罢。一来修缮嘉禾仓需要一笔巨额银子,二来调粮入仓更是需要大魄力,再者粮食入了官仓,官府就等于摊上了一个大鸡肋,等于每天都要耗费银子养粮,寻常粮仓还可以接着新粮换旧粮赚取见不得光的夜草横财,可一旦嘉禾仓恢复使用,那注定是连年轻藩王都得盯着的一块军机重地,谁敢在这个地方动手脚,那不是嫌命长是什么?新任刺史徐北枳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一意孤行,不惜透支陵州赋税,决意翻建嘉禾仓,在官场油子看来,好话说刺史大人是一劳永逸,坏话讲则是好高骛远,陵州官场那些老狐狸不敢明着袖手旁观,但暗地里下了不少小绊子,万一嘉禾仓真给那愣头青折腾起来,可就要断人财路无数,一座嘉禾大仓,不但可以收纳整个陵州的赋税用以支出官员俸禄以及当地军饷,而且同时能够节度粮价备荒赈恤,这让那些民间豪横的私人义仓借着隔三岔五的天灾**,从中获取暴利?官府从上到下,从品官到胥吏再到杂役,都默契地出工不出力,而且时常生出一些阻碍工程进度的是非,被嘲笑为粮州刺史的徐大人也没有为此雷霆大怒,更没有杀鸡儆猴,只是跟陵州将军借用了两千甲士,再跟手上可以掌控的黄楠郡龙晴郡两郡长官索要了三千徭役壮丁,几乎完全撇开了陵州正统官场,同时派遣陵州别驾宋岩整饬陵州境内大小官仓,一经发现有不法之举,倒也不会大动干戈,至多就是挪掉官帽子,换上底细干净的外来士子坐上那个位置,大抵上陵州官场并未遭受不可承受的动荡,但是一小撮心眼通透的大人物,也终于后知后觉,开始经常前往那座冷清许多的经略使府邸进进出出。
嘉禾仓外戒备森严,徐凤年也没有自曝身份,只是请一名年轻都尉帮忙传话,就说幽州胭脂郡璧山县主薄,是刺史大人的旧识。这段时日一直在嘉禾仓旧址上风餐露宿的徐北枳很快赶来,倒是比徐凤年这个羁旅之人更加风尘仆仆,北凉历史上最年轻的的刺史大人看着疲惫不堪,但整个人的精神气不错,见着徐凤年之后也没有如何惊讶,默默与其并肩而行,这让那个都尉吓了一跳。嘉禾仓大兴土木,热火朝天,徐北枳被视为陵州天字号败家子,提起袖子抹了抹灰扑扑的脸庞,边走边说道:“嘉禾仓是八百年前的大秦第二仓,仅比洛阳仓逊色一筹,说是粮仓,其实已经无异于一座攻守兼备的城池,仓城东西长一里半,南北宽两里,粮仓三百余座,粮窖不下五十,不过这还不算,翻新之时,可以清晰看到古砖刻字所述的粮食来源、入窖年月以及授领栗官的职务姓名,大秦王朝各个年号一个没落,一切都有迹可循,我原本以为崇古贬今是恶习,到了嘉禾仓后,才知道有些事情,古人做的是要更好。”
徐凤年笑道:“民智渐开,好坏参半,否则道教先祖也不会提出绝圣弃智,世风日下这个说法,以后会越来越被提及。北凉读书人已经算少的了,可还不是一样在官场上百般机巧,你要是在豪阀门第盘根交错的江南那边,才真正施展不开。在这里,毕竟还有武官压制,文官抬头的时日毕竟短浅。”
徐北枳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嘉禾仓只要建成,再有今年三州秋收作为粮源,足可支撑边境战事两年所需粮草,不过前提是各地郡县不层层过手克扣,民间义仓缩回爪子也不搀和,否则别说两年,半年都是奢望。时不待我,其实若是可以徐徐图之,我甚至大可以让地方豪横粮商去别道别州高价购粮填凉,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一旦战事开启,莫说黄金白银,就是土地也比不得现成的粮食来得值钱。只不过北凉境内二十年安稳,倒成了他们可以鼠目寸光的底气,真是可笑至极。那些个将种子孙携带家眷出境,更是放出话来,任由义仓的储粮霉烂殆尽,也不高价售给嘉禾仓一粒好米。这让我想起了爷爷当年说起邻里之间的意气之争,若是自己只得一分银钱邻居可得三分银钱,那便是宁肯大家一起不赚分毫,也不愿别家多得那两分。”
不论心中如何愤懑,徐北枳的语气总是清清淡淡。
徐凤年在一座青灰古瓦的粮仓前门停下,微笑道:“陵州这么兴致勃勃恶心你,就由着他们好了,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凉幽两州的秋粮一定会填入嘉禾仓。到时候先前在我担任陵州将军时躲过一劫的家伙们,正好给你秋后算账。反正从今天起,所谓价值连城的古董珍玩,随着他们带出北凉道,能搬走多少是多少,但是一两白银黄金一斤白米都别想带出去。”
徐北枳很不客气地冷笑道:“异想天开,你以为做得到?水至清则无鱼,那些边境守关的将校都尉,谁不沾亲带故?”
徐凤年无奈道:“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吧?”
徐北枳神情舒缓了几分,点了点头。身边藩王当初大摇大摆离开陵州,其实并未真正触及陵州官场的逆鳞,又有陵州将军和世子殿下的双重护身符,没谁真的敢撕破脸皮,可当徐北枳亲自主政龙蛇混杂的陵州,就难免触碰到地方将种门庭的最后底线。况且徐北枳也不是李功德这样的北凉老人,骤然权贵,哪怕有宋岩和四大王氏帮着支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