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兄弟中除了小师弟洪洗象,数他性情最易自然流露,悲喜分明。老人背靠石龟巨足,仰起头,不敢去看那柄悬停飞剑。
比这位此代武当掌教的师父更年老的陈繇,坐在这个师弟身边,轻声道:“这算喜丧了,你也别让小王师弟走得不安心。”
俞兴瑞木然点了点头,说道:“掌教师兄走了,小师弟走了,王师弟也走了,宋师兄也说自己快走了,这才几年功夫,咱们六个师兄弟”
陈繇笑道:“可他们走得都没什么遗憾啊,而且你回头想一想,玉斧给你带上山了,还有那么多后辈孩子也都上山了,以后还会有一代代新人上山,有些时候看着那些年轻脸孔,连我这么个死板的老古董,都要忍不住想笑啊。”
俞兴瑞叹息一声,闷声道:“我可没你想得开。”
陈繇打趣道:“你徒弟比你强。”
俞兴瑞沉声道:“他要是敢不接回小师弟,他继续当他的掌教,反正我不认他这个徒弟。”
陈繇气乎乎道:“还讲理不讲理了?师兄我可是掌管戒律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吃板子?”
俞兴瑞突然笑了笑,揉了揉脸颊,感慨说道:“咱们年轻那会儿,是彭师伯管着山上戒律,我总喜欢跟师伯作对,他老人家气急后总说有本事当掌教才不来管我,不曾想玉斧这孩子倒是当上了掌教,我啊,也算没遗憾了。”
陈繇忧心忡忡道:“这么一个个去拦,不是个事啊。”
行走江湖时间最长的俞兴瑞摇头道:“没法子的事,历代的天下十大高手,除了新近那趟劫持高树露,魔头洛阳和断矛邓茂联手过,何曾听说还有哪两位并肩作战?何况这次邓太阿是偏向王仙芝的,而曹长卿就算有心插手,但大楚已经复国,也不会离开广陵道。退一步说,就算有人愿意跟小屏联手迎敌,咱们师弟会愿意?再退一步说,真愿意了,恐怕就万万使不出那最后圆满一剑了。更退一步说,拦王仙芝,本就不在拖延时间,王仙芝走得是不慢,但绝对不快,拦路之人,都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去寻找破绽罢了。”
陈繇无奈道:“小师弟要是还在就好了,这种战事,一个人比三十万铁骑都要有用。”
俞兴瑞想了想,说道:“求人不如求己。唯有自己惜福福才来。”
陈繇不再说话。
两人坐在龟驼背另一面,冷不丁听到师兄宋知命惊讶出声。
两位老人起身去看,终于释然,相视一笑。
一个“徐凤年”回神,但是没有归窍,站在桃木剑附近,对三位武当真人轻轻作了一揖。
在一个月后的明月当空照峰顶,陈繇等到了第二位徐凤年归来。
他身前,有一团灵动紫金之气,围着这个徐凤年悠悠然流转萦绕。
徐凤年侧躺在崖畔,单手撑起脑袋,面朝山外。
睡春秋,睡春秋,石根高卧忘其年。不卧毡,不盖被,天地做床披明月。轰雷掣电泰山摧,万丈海水空里坠,骊龙叫喊鬼神惊,我当恁时正酣睡
以眼对鼻,鼻对生门,心目内观。绵绵呼吸,默默行持,虚极静笃。真气浮丹池,神水环五内。呼甲丁,召百灵,吾神出乎九宫,恣游青碧。梦中观沧海,烟里提阴阳,不知春秋以外已过多少年
这位忘忧之人。
真正是那,高枕无忧。
山上已经有三位徐凤年,或坐或躺或站。
就差最后一位了。
在一个朝霞万丈的清晨,坐着的徐凤年开始如遭雷击,似乎想竭力醒来。
陈繇心中震撼,老人就算不知梦春秋的玄妙,也该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照理说,最新一份谍报上说王仙芝还在河州,尚未进入北凉道,徐凤年哪怕预演计算到了什么,最不济还有徐偃兵可以抵挡上一阵,新凉王万万不该如此急不可耐才对,难道是睡梦神游之中遇到了什么不可抵挡的挫折?
陈繇不敢言语,只能听天由命。
终于,徐凤年睁开眼睛,沉思片刻之后,呢喃道:“不能再等了。”
暂时只有高树露体魄而无齐全魂魄的徐凤年转身,面对陈繇愧疚说道:“这些年,我欠了武当太多。”
陈繇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没有真武,何来武当。”
随后陈繇忍不住小声问道:“为何早早醒来?”
徐凤年一笑置之,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给出答案。
徐凤年走向崖内十几丈,转身后开始奔跑冲刺。
其余两位徐凤年则让出了一条山巅道路。
徐凤年一跃而出莲花峰。
撞入云海。
坠向山脚。
随着如声如大山撞天钟的巨响遥遥传来,就连站在峰顶的陈繇都觉得整座山峰摇晃了一下。
陈繇突然有些不安。
这可是钟响如丧钟啊。
徐凤年双膝弯曲落地,在山脚砸出一个数人高的大坑,跃出坑后,继续朝着北凉边境狂奔而去。
人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