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火了,立即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先是写了一首绝交诗送去寡妇门上,再去跟妻子痛哭流涕,更与平日里交好的一批雅人高士痛心疾首诉说那狐媚子寡妇是如何勾引自己,一时间可怜姓徐的外乡女子四面楚歌,若非她娘家身世过硬,早就被唾沫淹死了。刘黎廷妻子更是专门去了趟报国寺烧香,打了她一耳光,骂之荡妇,那狐媚寡妇竟是不恼不怒,只是浅浅笑着,分不清是苦笑还是讥笑。
当时在场凑热闹的士子们无不动容。
报国寺的牡丹冠绝江南,根据地理大家考证湖亭郡的地脉最宜牡丹,才能培育出那番世间称奇的姹紫嫣红,当初湖亭郡独有姚黄魏紫两种牡丹当作贡品送入京城,花开花落二十日,京师满城皆若狂,郡中报国寺牡丹不下百种,除去并称牡丹王后的姚黄魏紫,还有诸多例如青龙卧湖、赵粉、肉芙蓉等千金珍品。报国寺最大的香客当属那个时下正被千夫所指的徐寡妇,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前来烧香祭拜,风雨无阻。她独爱牡丹“赵粉”,寺庙后院中有一株其大如斗的赵粉,枝叶离披,淋漓簇沓,错出檐甃,声势绝艳。湖亭郡迫于她的煊赫家世以及古怪作风,这株奇崇牡丹几乎成了她的观赏禁脔,今日是月中十五,初一便是她被刘妻扇耳光的日子,她带着一名贴身丫鬟走入后院,离家出嫁时,带了许多娘家仆役婢女,可她都不亲近,唯独身边这个才豆蔻年华穷苦出身的小丫头,倒是没来由喜欢得很,她治家苛刻严酷,府上少有不心怀惧意的奴仆,唯独这被她取名唤作二乔的丫鬟,知恩图报,处处敬着护着主子,今天下马入寺一路走来,暗中无数指指点点,小丫鬟气不过,这会儿四下无人,苦着小脸打抱不平道:“小姐,这些香客委实可恨,烧香便烧香好了,见到小姐偷笑什么笑!”
不到三十岁的寡妇捏了捏丫鬟脸蛋,妩媚笑道:“还是你这妮子有良心。”
小丫头忿忿不平道:“小姐,那刘黎廷太过分了!那些日子都是他跟狗皮膏药一般死缠着小姐,到头来还恶人先告状,那帮饱读诗书的士子都是睁眼瞎吗,怎的都帮着他说话?!”
俏寡妇忍俊不禁,弯腰望着一朵绚烂牡丹,手指捻下一小片指甲大小的花瓣,嗅了嗅,眯眼笑道:“世间男子不大多都是这个德行吗,有甚好气恼的,气坏了自己才不值当。”
小丫头怯生生道:“小姐,说个事儿呗。”
寡妇被逗乐,说道:“呦,思春了?瞧上眼哪位书生了?你说,若是真不差,”
小丫头拼命摇头,咬着嘴唇,抬头一脸坚毅道:“小姐,刘黎廷家里那悍妇太可恨了,听说她经常去清山观祭拜,奴婢想去扇她耳光,求到时候小姐别替二乔求情,奴婢被打死就被打死好了,也要替小姐出一口恶气!奴婢知道小姐今儿不顺,就不要再为奴婢烦心了。”
她愣了一下,双指轻柔捻碎花瓣,哑然失笑道:“没白心疼你。不过你一个小妮子掺和什么,被打一个耳光就被打了呗。”
小妮子急哭了,满脸泪水,抽泣道:“不行,奴婢只要想着小姐平白无故受欺负,就想跟那悍妇拼命。奴婢若不是小姐搭救,早就被恶人糟蹋了,奴婢是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但爹娘活着的时候总说过要记别人的好,奴婢最记小姐的好!”
寡妇替小丫鬟抹去泪水,柔声道:“好啦好啦,本来不想说的,看你这样子,就说给你听,好让你这傻丫头放心。我呢,是故意留着那个耳光的,你也知道小姐我有个无法无天的弟弟,他这趟出行忙得很,我原先吃不准这弟弟是先去看望他二姐,还是来湖亭郡探望我这个大姐,他要是听说了这个耳光,可不就妥妥地赶来我这儿了吗?他二姐呢,心怀天下,不计较这个,我就不行了,总喜欢争上一争。人生呐,难得不遭罪,这便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小妮子使劲点头道:“恩!奴婢知道的,小姐的弟弟是北凉世子殿下,府里下人们总爱悄悄说些殿下的事情,可每次见到我就噤声了。”
寡妇宠溺揉了揉小妮子的耳朵,笑道:“有你这双顺风耳,府上哪敢碎嘴,一旦被我知道,还不得被剥皮抽筋?”
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
自家小姐好似每次说到那位殿下,心情便极好了。
寡妇眉头果真舒展了几分,嘴角含笑说道:“我这弟弟呀,从小就长得好看,家里牡丹种植得不多,每次花开,我都会拉着他去赏花,摘下来戴在他头上,比姑娘还俏。可惜过些日子就要下雨,不知他是否来得及这花期。”
小丫头拿袖子擦了擦脸,天真道:“菩萨肯定会保佑小姐不下雨的呀。”
寡妇轻声呢喃道:“小丫头哪里懂无情风雨打散有情风流的苦。”
听不真切的妮子好奇问道:“小姐说了什么?”
寡妇调侃道:“说了你也不懂。”
似乎怕这小丫鬟还会做傻事,寡妇柔声道:“等我这弟弟到了江南道,你便知晓那些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高门士子富家子弟是如何不算个玩意了。”
山顶是紫黄贵人扎堆的天师府,山脚只有一对师徒相依为命的破败老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