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在弄口下了黄包车。
往前走了几步,却闻到熟悉的馄饨香味。
苏三急匆匆顺着香味找去,又是在巷子的背后,馄饨姑娘正专心用扇子扇着火。看到苏三过来,转过头微微一笑。
苏三问:“你那天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脸会变成那样?”
那姑娘含笑摇摇头却不说话。
苏三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那姑娘轻轻伸手向苏三身后一指,苏三回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可是现在看到这张脸她只觉得毛骨悚然,显然苏三大睁的双眼出卖了她,马万年笑着问:“苏小姐见到我像是看到鬼一样,你怕什么呢?”
苏三心想,反正周围一定有莫名其妙的人,她使劲往下压着内心的恐惧,强做镇定道:“忽然身后出现个人,谁都要吓一跳的呀。”
“也对,都怪我走路太轻了些。”
“马先生怎么回到这里来?”
“和你一样,顺着香味寻来的。这位姑娘的馄饨是极好的,你一定要来一碗。”
苏三一愣:“你看到了馄饨摊?”
“那么大个摊子在这里,谁能看不到呢?”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姑娘就在一边安静地包馄饨。她微微低着头,耳朵上是小小的红玛瑙珠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没来由地,苏三忽然就想到毓嵬说的那个虫阵:中间是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马万年已经在一边坐下了,对苏三招手道:“这里坐,还能聊天。”
苏三站在那一动不动,马万年笑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苏三心想,可不就是一不小心就要被虫子吃掉吗?可是自己就在马万年的视线中,假如他要动手挥挥手就是,左右是逃不开了,索性横下一条心,看看你还能怎么样。
想到曾阿婆变成一堆灰,想到刘永庆在将菲林粘到自己衣领的瞬间灰飞烟灭,苏三瞬间有了勇气。坐就坐,谁怕谁。
“我小时候就喜欢带着一个小妹妹偷偷溜出去。我们那时候很馋,蒲草都要拔下来吃掉它的根茎,甜滋滋的一股清香味道。苏小姐,你吃过这个东西吗。”
苏三摇摇头:“不记得了,也许吃过吧,我记得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不远处有个吃糖,长满了蒲草。”
“是啊,长满了蒲草的地方,会有很多好玩鹅蛋东西,有小青蛙,蜻蜓,背着壳一点点在岸边淤泥里爬行的小田螺。你抓过小龙虾吗?”
苏三摇摇头:“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不记得了,大概是在八岁那年生病发烧,伤到了脑子。”马万年点点头:“孤儿院的情况就是那样,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
他这句话声音很轻,像是从心底滑出的喟叹,这时馄饨端了上来,许是热气熏到了眼睛,苏三只觉得眼睛发酸,急忙低下头去,擦了一下眼角说:“这热气,熏的人脸都湿了。”
马万年递过来一个帕子,苏三摆摆手说:“我这里有。”
马万年依然将帕子放在苏三手边说道:“收着吧,也许将来有用。”
“我那时候喜欢带着一个小妹妹出去玩,街上有这样的馄饨摊子、还有豆腐脑、热粽子的摊子,我们坐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吃东西,真是很馋啊,口水都要掉下来,可是没有钱。那时我就想哪天有钱了一定要带小妹妹出来吃。可是等到有钱了那天,我去找她她已经不在那里的。”
苏三问道:“你是马家的公子,一直很有钱的呀,怎么可能吃不起小馄饨?”
马万年一笑:“你对我了解多少呢?”
苏三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马万年自顾自地说下去:“每个人,人前的自己和人后的自己总是不一样的,苏小姐,你想没想过自己曾经忘记过什么,忘记了多少东西?”
苏三摇摇头,她的确是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小时候在孤儿院生病,得了脑膜炎,烧的要死掉了,万幸一位路过的修女认识个英国医生,看在上帝的面上带她去另一个城市看病,病好后就留在那个修女那里一直到后来郭姨妈出现。“我的确忘记了很多东西,可惜再也找不回来了,不过也没什么吧,也许那都是生命中比较心酸的记忆,忘记了也好。”苏三承认被他勾起了伤心事,神色黯然。
马万年叹息着:“真的是忘记了更好吗?也许吧。”
他用汤匙舀起一个小馄饨吃下去:“这家馄饨做的真好,汤也好喝,嗯,汤里面加了猪油,小馄饨的汤必须要用猪油点的,这样才能嫩滑。”
“是的呀,马先生也是深谙此道呢。”|
马万年吃完站起身来,想要走,又站住问:“三三,你就不问问我吗?”
这一声三三叫的极为低沉,苏三心里一颤,声音也跟着发抖:“问……问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这样叫我。”
三三这一声称呼像是低声呢喃又像将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理不直扯不断,苏三心里发涩,眼角发酸,是的,她忘记过很多事,可是这声称呼却像是内心深处的呼唤,让她情不自禁地想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