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区并非最严重的延平府沙县,是陈健派出的人深入到最远的地方。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健最先想到的是这里闻名遐迩的小吃,但此时这个地方却和死亡、瘟疫、家毁人亡这样的字眼联系到了一起。
这里并非是灾情最重的地方,但这里是受灾较为严重同时还有比较方便的交通的地方。
再往北的建宁受灾最为严重,但那里已经是山区,已经无法深入。如果什么都不改变,那里仍旧是最为贫穷的地方之一,以至于那里一度成为过闽赣苏区政府的所在地。
从建宁到延平府,这些灾区最严重的地方,也是明朝福建地区最不稳定的地方,没有之一。从百年前的正统大起义再到前几年的白莲教,这里的人杀了一茬又一茬,屠了一遍又一遍,又一茬茬地长出来,继续在这灾祸频发的地方生存着。
连续十余天没有见到太阳的暴雨终于停歇,又过了半个多月水势也慢慢下去,那些在暴雨和洪水中存活下来的人,撑着载着他们抢出的所有家当的小船回到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家园。
许多人在树上趴了一个月,将树上的叶子吃了个干净。有时候,这些人真希望自己变成一条虫子,就像是吐丝的蚕或是让人恶心的毛毛虫,至少这些东西可以靠吃树叶子活下来。
村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几个小孩子挺着因为吃土和树叶而胀大的肚子蹲在那里屙屎。看起来这几个孩子运气不错,至少没死在洪水中也没死在肆虐的瘟疫中,但事实上他们只是暂时没死,并且离死已经不远了。
孩童们痛苦地蹲在那,肚子里胀胀的,可就是拉不出来。两个人结伴儿,互相用小木棍从对方的那里用力地抠着或是撬动着,想要将那些干燥的东西弄出来。弄出来就能活,弄不出来就会活活胀死憋死。
大人们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脚下有时候忽然一松,陷到了什么松软的东西之中,紧接着就是一股恶臭以及嗡的一声苍蝇飞起的声音。
不需要低头,也知道踩到了死人的胸腔或是肚子。或许是自己的亲人,也或许不是,但都不重要了。
活人尚且离死不远,谁又能顾得过来这些已经死掉的人呢?被大水冲走的人,被鱼虾蟹子咬得露出一半的骨头;没有被水冲走的也生满了蛆虫在长了绿霉的尸体上蠕动着,白花花的。几个饿极了的人从那些死尸的身上挑拣着蛆虫,那些带着长长尾巴的会被丢弃,只留下那些白色的没有尾巴的。
今天还活着,而且还可以挑挑拣拣,只是没有人去想以后怎么办。不是不想去想,而是不敢去想。
种的稻子已经绝收,救荒备荒的番薯还没有传到这边,家里的一切大部分都被冲了干净只捡回了一条命,要缴纳的赋税还要继续缴,借的高利贷还是要还。
最烦人的,则是还要吃饭,否则就会饿死。
为了吃饭,有几亩薄田的自耕农将最后的这点家底用最便宜的价格出售。饶是这样,还需要挑挑拣拣,而能在灾年买地的人也会被称之为善人了。
随意的一场灾祸,就能让自耕农沦为佃农。自耕农善良好意勤劳地耕种成为地主,正是因为稀少所以才成为了励志的鸡汤故事。
而那些原本就没有土地或是土地极少的人,在这一场灾祸之后就只能选择活一天是一天,如果能撑到下一次播种的时候,或许还能找到一些活做,这样就能再活一年了。
数百数百的饥民灾民为了活下去,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如果这时候白莲教的人站出来说这是光明与黑暗相争最后的日子,只要承诺能让这些人吃上一口饭,这些人才不会去管光明什么时候来,只会为了这一口饭而做出他们的先人所做的种种可能被杀头的事。
只是前几年白莲教刚刚被杀了一批,基层组织基本被破坏,骨干大部被杀,这一场大灾之后竟然没有闹起来。
更重要的是,据说还有另一种选择,不需要做这种杀头的事就能再活几年:沙县附近有传言说,在一些地方有人选择施粥,而且如果年轻力壮的话,会被雇去做三五年工,三五年后会分到一些土地。
听起来很美好的事,有时候往往充满了欺骗。只是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人给过他们关于分一些土地的承诺,这种承诺听起来有些醉人。
沙县附近的一个小小的救济站外,挤了两千多人,有人拿着棍棒维持着秩序,分批轮流地救助这些可能活下去的人。
每个人每天两碗粥或是一把炒米,确保这些人饿不死就行。
在这个救济站数里之外,是一片洼地,那里躺满了等死的人。
发动群众只是一种手段一个工具,目的未必是做什么,邪教起义同样也是用了这个工具。而这里将这个工具运用的目的,就是隔绝那些染了疫病的人。
在这些灾民抵达这里后,吃过了这一两个月的第一碗热粥后,就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们:疫病是会传染的,染了疫病大家都得死,希望大家互相举报染了病的人将他们驱逐出这里。
下命令的人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就是让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