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坐在爬犁上挨冻,此时又没有什么男女大妨之类的说法,很是自然地问了一句,伸出手想把陈健拉上来。
“我就不去了。首领喜欢的事,族人总会效仿。今日用冰围,明日便是丝绢,后日怕是还要攀比谁家的好看,再后来牛马颠簸怕是要用人扛。我只怕几十年后夏城人忘了骑马,不穿羊皮。要不是看你冷,我就算知道也不会用出来的。”
月玫哼声道:“不穿羊皮又怎么了?你愿意忍者寒风,可也不能逼着别人都这样啊。喂,骑马的那个,现在让你进来暖和暖和,你来不来?说实话,别怕他。”
骑马的人扭头一笑,点头道:“当然愿意了。莫说还有美人儿在旁,就算只是围着火炉也比吃风要强得多了。”
月玫笑道:“你看,这可都是实话。”
“对啊,是实话,可是我要不进冰屋子,他们也不会进,哪怕心里想但只要身上不做就好。夏城不问心里怎么想,只看怎么做。哪怕不情愿,装一辈子,那和情愿又有什么区别?我有个族人叫姬云,以前是城邑的收税官,收了村落的礼物被责罚了,那你说后来新推选出的收税官心里就一定是公正无比一点不想收礼物吗?”
月玫驳斥道:“那也未必。”
“对啊,那也未必。我管他是心里本就公正,还是被逼着不得不公正。我又不问他的心思,只看他做了什么就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月玫蹙眉叹息一声道:“你总是把人往坏里想吗?”
“我从来不想人的好坏。”
“我以前也是不想的,可后来我发现人还是有好有坏的。好的人如同咱们,知道廉耻,所以遵守约定、不逾规矩。而坏的人则不知廉耻,为了吃饭活命根本不会去遵守那些约定规矩。”
“这是怎么说?”
月玫看着广袤的原野,似在回忆一些事,缓缓说道:“你是要去大野泽对吧。大野泽很大,月邑向东南二三百里便是它的北岸。几年前附近有座城邑的奴隶暴乱了,城邑的首领带着儿女跑到了我们城邑。后来几家城邑合力赶走了那些奴隶,很多原本尊贵的血脉竟然被这些奴隶赶到了牛棚中居住,谁能忍受这样的侮辱呢?”
“我知道这些奴隶平日很苦,可就算很苦也不该杀人,应该和那些尊贵血脉的人谈谈,不要让他们那么苛责就是。奴隶们好好干活,贵族们便多给奴隶些吃食,病了看望冷了发衣,难道不好吗?暴乱是要死人的,会死很多人。”
“那个城邑的奴隶当然败了,可是没死,带着好多人逃到了大野泽。领头的那个人给自己取名字叫泽,凭着对大野泽的熟悉藏匿在里面,纵然想要围剿,可总找不到他们,甚至还小胜过几次,渐渐有了名气。”
“大家都很恨他,因为很多奴隶开始不好好干活,忘了规矩,总是反抗,有时候还会逃走,而且经常杀死主人,这些血腥都是因他而起。”
“父亲帮着那位首领平复了城邑后,告诉我们以后不要太苛责奴隶。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于是对奴隶们很好,就像我身上围着的这件狐皮,这是奴隶们冬天捕获的。以前他们这么做是应该的,可我却多给了他们一些食物,甚至还多给了他们一些肉。”
“很多人感激的要哭,我不求他们的感激,但就像你我受到这样的恩惠,一定会感激,这就是我说的咱们这种人才能懂礼仪知规矩。可还有几个人,嘴上虽然说着感激,暗地里却领着人趁着收秋的时候跑到了大野泽。”
“给我养狗的那个奴隶临走的时候,还杀了我的小狗作为食物,它才一岁多,平日里可听话啦,有一次出去玩脱了大氅忘在了地上,它就趴在那看了好久,饭都没回去吃。”
“那个养狗的最终还是没有跑掉,死啦。他的死,我的小狗的死,都是因为他。如果他不想着跑,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况且,我平日对他们很好,他们也都盟誓过不会逃走,可是他们是怎么做的呢?这种人便是不知感恩不懂礼仪逾越规矩口是心非的坏人。”
“兔子总能生出兔子,苍鹰总生不出雁鹅。懂礼仪守规矩这些,也是随着血脉的。高贵的人生出的孩子总是高贵,低贱的生出的孩子总是低贱,看来他们说的没错。”
月玫说话的时候,蹙着眉,满是忧伤心痛,站在高处可怜那些该可怜的人,眼中竟然有些说不出的哀愁,满满的全是善良的疑惑,悠悠地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上带着一丝冰霜,微微翕动着鼻孔,有些泪痕渗出,大约是想到了那条可怜的狗。
陈健瞥了一眼月玫,麻木地哦了一声,不知怎么却怀念起曾经当过奴隶的红鱼在得到纺车时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应得的,不是你施舍的”这番话的场景。
于是他玩味地笑了一声,反问月玫道:“那你觉得自己是好的吗?”
“至少不坏。”
月玫回忆了一下,很确定地点点头,这一点她很自信也很心安,没有半点的纠结,自己都可以为一条小狗而哭泣,真的很善良,她相信一个可以为小狗哭泣的人肯定不会是坏人。
陈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