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闵生县城一天比一天炙热,树叶斯文不动,处处弥漫着大地被烤焦的味道。马路上鲜见行人,河畔旁的花草在严刑拷打中,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行人带来了阳光毒辣的气息和急躁的步伐,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野狗伸长舌头,趴在门槛上喘着粗气。有人扔给它一只鸡爪,它凑上去没命的撕咬,后踢的腿搅得尘土飞扬,和空气中弥漫的汗腥味交织在一起,如一张肮脏的网。
组织部部长章云海带着部里几个人,来统计局对柴新奎、章妍茗,还有其他两个后备干部进行考察。章妍茗是几个后备干部中,唯一一个不具备公务员身份的,她本是统计局下属的事业单位普查中心的工作人员,出于日后发展的需要,现借调在综合科,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女儿,章云海才不会亲自来。
但既然来了,局里得好好招待。
作为考察对象的办公室主任柴新奎忙的后脚踩前脚,又是准备情况汇报,又是吩咐办公室里的干事出去买水果买烟,他的压力是双重的,动力也是双重的。
综合科里,空调乌啦啦的响,四张桌子一溜排成长排,第一张桌子坐的是新来的公务员空长志,第二张坐的是章云海的女儿章妍茗,第三张是坐的是老资格顾桂华,第四张坐的是老空空云清,这座位排序大有讲究,科室里的打印复印一体机、传真机、碎纸机全部摆在和第一张桌子并排的地方,冥冥之中暗示了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的地位,并且暗示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这个新进的公务员两耳不闻门外发生的事情,正无所事事的捧着一本书看。离下班时间还早,手头上没有可干的事情,倦意和乏力在办公室里悄悄弥漫,除了空调声,还有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轻微的鼾声,窗外的蝉嘶声力竭的呐喊声,唯独没有人讲话。
老空打了个长长的盹,头碰到了生硬的椅子,瞬间惊醒,今天可是组织部部长亲自视察工作,在难得的大事情上,千万别丢了老脸。他扯了张纸巾,擦擦嘴角的口水,瞟了一眼门,还好门是虚掩的,加上电脑的遮挡,从门外并不能清楚的发现他的动作。
他摇摇脑袋,放心的打了个嗝,走到门口的柜子边倒水,眼前人影不断晃动,柴新奎正走来走去,忙的不可开交。在机关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新来的公务员虽然会分配到具体科室,但是其它科室的老前辈让你帮忙做点事,你是不好推辞的,“论资排辈”的传统始终源远流长。当然有眼见的小公务员,见到办公室正一片繁忙的景象,早就冲过去主动帮忙了。
老空将门打开,门外的喧嚣一下子冲了进来,空长志依旧事不关已,低着的头没有抬起来过,老空沉重的叹了口气。早上上班后,办公室的地是他扫的,桌子是顾桂华擦的,空长志连句谢谢都没说,老空满心不畅,可他转念一想,空长志在农村长大,从没有接触耳闻过机关里的作风,但好歹和自己是本家,并且是不多见的姓氏,算了,点拨点拨他吧。
他端了个水杯走到空长志身边,见空长志在看《菜根谭》,便说道:“年轻人能静下心来看《菜根谭》的真的不多啊,好学,是件好事。”
空长志动都没动,脸上扯开一丝嘲笑,他懒得和老空搭讪,通过这些天的了解,他发现老空整天乌烟瘴气的抽烟,吃完饭不是在网上打牌,就是拉开一张躺椅呼噜呼噜的睡觉,没有干过一件正事,他是瞧不起老空的。
老空以为空长志被他夸的不好意思了,继续说着:“工作了以后,更要好学的是实践,见到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了,多花点心思琢磨琢磨。今天局里有会议,去帮忙洗洗水果。”
“我刚去洗水间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在洗,我就不用去了吧。”空长志扭了扭身体,不自在的说道。
老空的肺都气炸了。
章妍茗听见老空愤怒的咳嗽声,瞧了瞧门外已忙成一团糟,放下手里的指甲油,走到门口叫住柴新奎,“柴主任,要不要我帮忙啊?”
柴新奎抹了一把汗,说道:“水房里的供水机坏了,你空的话帮我到楼下打两瓶热水,水瓶在会议室里。”
“好的,没问题。”章妍茗大大咧咧的走向会议室,她是单纯孤傲的,不谙世事一般,也不愿奉承谁,在这个单位里,她只愿意和柴新奎套近乎,因为她知道考勤的权力在办公室主任手里,但是清楚她身家背景的人,对她都挺客气的。
章云海一行终于到了,章妍茗和柴新奎理所应当的一同参加了会议,统计局局长花德台端坐着,默默听着章云海的讲话。天气热,加上章云海一直在不停的说话,口渴的慌,一杯水很快喝完了。柴新奎起身给章云海和另外的领导同事们添水,坐下不久,会议桌上的杯子又空了,刚欲起身,花德台摁住了他,区区统计局这么多人,让一个与会的后备干部不停忙活,组织部的领导们看了会怎么想。
会议室离综合科最近,花德台不动声色的走出来,顺势走到综合科门口,老空和顾桂华站起来,喊了声,“花局。”
花德台轻点了一下头,向空长志招招手,“去会议室帮忙给领导们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