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平侯府内宅静思苑有一座小小的佛堂,佛堂正中供奉着大慈大悲的观士音菩萨金身像,青铜夔龙兽首鼎里香烟缭绕,一个黑衣妇人跪坐在蒲团上垂首敲着木鱼。
顾昀站在她的身后,望着青烟袅袅中不甚清晰的菩萨。宝相庄严,垂眸注目着下界的佛目中满是悲悯,又像是什么也无法撼动的冷漠。他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面对着这具不说话的金身假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全部的青春和梦想都葬送了。
安阳长公主放下手中的木锤和佛珠,恭恭敬敬地磕首,才在顾昀的搀扶下站起来。
她虽然是元后的嫡长公主,年纪在姐妹中却并不算大。她十六岁嫁到顾家,十七岁生下长子,十九岁失去了丈夫和公爹,还有婆家所有嫡脉的亲人,二十岁时心如死灰,以为一生都会长伴青灯,却在三十岁时被接回了京城。
三十岁,正是壮年时,她的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除了面容依旧如当年一样美貌,内心早已枯槁灰败如六十岁的妇人。
直到顾昀真正写上顾家族谱,到了她的身边,才让她重新映发出了光采,再次拾回当年的刚强决断。
“这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示意儿子坐在她的身边,安阳长公主抬手抚了抚儿子英俊的面容,“自前年起,北境就不太平,大单于病弱,他那二十几个成年的儿子争斗的厉害,原本不应该现在跟咱们开战。”
“但他快死了,所以这仗非打不可。”顾昀接过话头,“去年北境暴雪,冻死牛羊牧人无数,不少部族把老弱病残都杀了以保存部族实力。开春以来,边境冲突大大小小不下五十次,这些都是试探,准备。大单于的病,绝拖不过今年冬天。谁能在大盛抢到最多的粮食和女人,谁就有底气和实力继承大单于的位子。至于西狄和沙罗十三部,甚至十三部身后的罗刹国,他们都虎视耽耽,想着分割大盛这块肥肉,只要北境战火一起,他们势必涌上来要分这一杯羹。”
可笑朝中那些文臣,成天营营苟苟,只知眼前三分利,动辄以笔墨杀人。对这些生性凶残的蛮夷鞑子还说什么君王仁心之道。雪灾断粮之时,也有部族内附,朝廷供吃供喝给他们取暖的帐篷和炭火,可是到了开春之后,这些人以何为报?所有财物粮食抢了个干净,年轻的女人掳走,其他的全都杀掉,最后再放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再转年,又来依附,朝廷居然又开了门,将这些贪狼放进来过冬,过完冬,又是几个村镇被屠。
这些大人们,没战争的时候只会骂武将糜费国帑,尸位素餐,有仗打时却又处处拉扯后腿,只求君上拿银子拿女人甚至拿土地去换和平,哪里肯有半点心思放在边关那些无辜百姓和千万浴血守国门的将士身上!
“薛家军还在之时,他们哪敢这样猖狂!”安阳长公主双目凛凛,手里紧紧捏着佛珠,“那些鞑子打过来都是有来无回,朝中也无人敢向军中伸手。”
敢伸手的,都被薛家父子拿鞭子抽了回去。
至于那些私下里贪墨军饷的文吏,偷换军粮的奸商,被抓到都不能活命,辕门外斩首示众,扒皮揎草,为此不知被多少言官弹劾草菅人命,狂悖桀骜,目无王法,有违天德。
可这些都是大盛军中吸血的毒瘤,不严刑重典,又如何能起到震慑作用?就因为他们,多少将士隆冬穿着苇絮的棉衣被活活冻死,多少将士吃了霉变的陈米而死。他们不是死在战场上,不是死于敌人的刀下,而是死于自己人的无底的贪欲。
只是薛家在军中势力太大,威望过高,堵了太多人发财的路,所以到他们死前,竟没有几人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甚至还有无数人在暗地推波助澜,落井下石。
顾琅是薛靖的连襟,也是同袍战友,曾在薛驸马军营效力过两年,他深知军中积弊,更知道薛靖的人品,绝不可能有通敌叛国之举,所以他会站出来为薛家张目,也因此丢了性命。
“如果你父亲还在世,他一定会早早将你送去军中历练。”安阳长公主伸手摸了摸顾昀俊美的脸,微微笑起来,“你刚生下来那会,他就常说,这天下,只有薛靖配作你的师父,等你大一些就要将你送到你阳羡姨母那儿去,将来可以作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守卫我大盛万世基业,护我大盛千万百姓。”
“母亲。”顾昀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巾递给安阳长公主,“您放心,孩儿一定不会有负爹娘所期。”
安阳长公主抹了抹眼泪,平复了心情:“去吧,先在黑山大营过些日子,战讯传来之时,娘会想办法与皇兄说,让他许你上北疆战场。”
顾昀站起身,对她深深一揖:“谢母亲成全。”
那边哈少良还在跟小伙伴们分析顾世子亲上战场以及战争发生的可能性有多低之时,他们并不知道,在跟他们隔了好几重院子的佛堂里,顾世子和他的公主娘已经将北疆战事敲定了。
为不幸的哈少爷点一根蜡。
同时为明殊好的不灵坏的灵的乌鸦嘴也点一根蜡。
在温公公“细心而周到”的调教下,他觉得这四个新来的小家伙总算可以入些人眼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