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彼岸(39)
亡羁走出房间,捕捉到空气中有些陌生的气息,于是在二楼栏杆处低下头,往客厅看去。
旭日东升,天色微白,惟有地平线上有一线暖暖的金黄,一缕暖光从巨大的落地窗中投射进来,在地上拉长了一个斜斜的影子。
那一抹妖异的红背对着楼梯伫立在窗边,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很久,也许是一夜无眠。
那红色的发丝笔直地倾泻至了脚跟之处,如同长长的披锦,拖曳着的叠层深衣在晨风中微微摆动着,长袖如云,少年却散发着一身和早些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的气质,那种难以言喻的安静仿若无声的明月,静静地占据了整个空间,却让人无所察觉,偏偏又无从拒绝,直至心海被感染至了无波无痕。
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安静会出自那个妖异而张扬的少年。
亡羁有一刹那的恍神。
窗边的红衣少年转过身来,一身的气息顿时改变,变得格外阴郁低沉,像是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之花,沾染着地狱的味道,令人不寒而栗。
仅仅只是瞬间,一切变化得过快,亡羁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两人曾经大打出手,此时平和地站在同一个空间,显得有些诡异。
“曼珠。”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少年抬眼扫视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就算我们帮你找到沙华,你又打算怎么见他?”亡羁看了他片刻,冷不丁道。
对于曼珠来说,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似乎是隐痛,那燃烧着烈焰的红瞳一阵神色变幻,渐渐归之无形,他冷声道:“和你无关。”
亡羁没有理会他的冷淡,只是继续说:“你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无法说出口,”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已经断了的花叶之间的联系,“曼珠,那个诅咒,你能拿什么来破解?”
被点名者浑身一震,红瞳中一瞬血色蔓延。
“你是谁?!”阴冷的声调略微上扬,有些尖锐和惶然。
亡羁瞬息之间从二楼转移下来,坐到了客厅的沙发床上,眉头一皱,“这很重要?”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诅咒!”曼珠的目光如炬地逼向了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亡羁。”他极其顺口地道,只是琉璃双眸中有一丝悯然,见对方面露不解,淡淡地拾起了数百年间都不再提起的名字:“曾经,吾名沉血。”
红衣少年顿时错愕,“你、你是沉血?!当年……你为什么还活着?!”
亡羁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慵懒,“阎王不肯收我,我有什么办法?”
少年迅速地恢复了冷静,望了望二楼的其中一个房间,“怪不得……锁灵扣给你倒算是还主了。”
亡羁心口一窒,没有接话。
“沉……”
“亡羁。”他重复,“沉血之名早已经是昨日烟云。”数百年,足以让一个人消失在滚滚历史的河流之中,成为忘川河中的一捧无足轻重的河水。
曼珠动了动眉头,“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放弃锁灵扣?不再拿回它?”
“没错。”
红衣少年嗤笑一声,“定下了血契,只要你们帮我找到沙华,只是一个锁灵扣,我无所谓。”
“曼珠,你非要这样拼得鱼死网破才肯罢手吗?”
“我受够了,生生世世两不相见,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他的神色中多了一分狂态。
亡羁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很是清晰,“你不怕后悔吗?”
“你用什么立场来劝我?”
“感同身受。”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却是染着浓重的悲怆。
曼珠猛然停止了所有动作,言辞闪烁地看着他,神色痛苦,“是啊,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说这句话……”
亡羁苦笑,这并不是荣幸。
红衣少年看着他,良久才调开视线,“也许,我真的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想这样一直下去……”
没有自由。
没有希望。
没有未来。
没有尽头。
太可怕了。
花开叶落无双生,
相思相念永不负。
这是那个平凡的少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千万年来,这是一个永不褪色的誓言。
每当两个人相互思念的时候,撕心裂肺的疼痛就会折磨着彼此的灵魂,那是连魂魄都要被撕裂一般的痛苦。
每日每夜,他都被这样的痛苦折磨着。
这是他们还在相爱的证明。
只要还爱着,这样的疼痛就无穷无尽。
可悲的是,他们只能用这样的痛苦来证明彼此的存在。
花开不见叶,叶盛花不开,曼珠沙华,注定永生永世天隔彼岸!
他怕了,诅咒的生生世世,永不相见的彼此,蚀骨锥心的绝望,无穷无尽的黑暗,疯癫成狂的思念,无法传递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