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屠城之后

但在秦宇的历史记载中，那天活下来的有37个人。那是靠他搏命在日本人的枪口下救下的一个女孩，他亲眼看到：她家的房子被日本人点燃，她父亲的头颅被长刀砍下，她母亲的胸腹被刺刀洞穿。而她就和她母亲的尸体被正正地钉在墙上，那日本士兵在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艺术杰作的同时，却怎样用力都拔不下来贯穿二人尸体钉在墙上的刺刀。于是他索性放弃，另觅武器，再去杀人，以防止自己“百人斩”的名声被同侪超越。

而深晓武学的秦宇却看得清楚，那个女孩并没有被刺刀洞穿，只是因为她被母亲用的最后力量紧紧抱着，才深深地嵌在已死去的母亲的身体里。给了日兵一个艺术般的错觉：他深深贯穿了两人。同时那位伟大的母亲拼尽全部内脏的力气，或者说是用着自己的灵魂来禁锢了那把洞穿千万同胞的刺刀，让日兵再也无法拔出，去做第二次的刺杀动作。

这一连串的奇迹悄无声息地发生在秦宇的眼睛里，他仿佛看到那死去母亲的灵魂正在对他哭喊：救救我的女儿，救救她。

这个好心收留自己过夜一家好心人，这个一周以来一直缠着自己讲故事的美丽女孩。现在他们都毁了，毁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

秦宇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的话，这个伟大的母亲一定在天上盯着他，也保护这自己的女儿。所以他在搬运尸体的时候故意把这个晕厥过去的女孩的鼻口朝向了一个被中段挖断的田鼠洞口，然后对她轻轻地说：“等我回来救你。”那时候，他感觉到一滴冰凉的泪水从天上落下来打在他的额头上。他抬头仰望苍芎，看到的是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那一刻，秦宇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

奔跑中的秦宇感觉背上的那个女孩很轻，轻的仿佛没有躯壳，只剩灵魂。又仿佛是亘古以来就长在他脊背上的一对双翼，每当他迎风呼啸时，这对双翼就忽地展开，带他翱翔天宇，于是他加速、加速、再加速，两只脚好像已经脱离了地面，整个人成了一只翱翔在天空中的凤凰。他不时地挥动手中的闪电，将阻挡在前面的恶魔劈碎，暴风骤雨般的子弹席卷整个夜空，却不能浇熄他心中的火焰。

他看见那个年老的翻译官，那个摸着他的头发给了他一条活路的日本人，用无限惊恐的眼睛望着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却忘记掏出腰间的手枪。他看到那个号称屠人过百的日本勇士全身**着从帐篷里钻出，又踉跄跌倒，屎尿横流，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宿命的报复。他把这一幕幕都连同风声一样略在耳后。随同他飞驰的脚步一起飞驰的手中的剑，把身边的一切景色纷纷搅碎。于是，眼前的一切真的如梦境般碎裂开来。几万人的死亡，一个城市的覆灭，无数魔鬼的狞笑，秦宇紧握手中的剑，将这半个月以来的噩梦纷纷搅碎，挡在他面前的无论是神还是魔，无论是真实，还是幻境，都被他彻底搅碎，未留下一丝痕迹。唯一真实存在的就是他背上的女孩，唯一真实的是眼前逐渐破晓腾空的朝阳。秦宇倒下的时候，他已经身中数弹，血染遍身，但奇迹的是，没有人追得上来，更没有人伤害到那个女孩。

半日之后，倒在路边沟丛中的秦宇和女孩被路人所救，路人们带着足够的钱财、衣物和药品，却不敢接近那座被恶魔焚烧的城市，他们只敢远远地看着毁灭的烟雾遮住半边天空，祈祷着自己的亲人能在恶魔的爪下逃生。而当他们救醒秦宇和女孩之后，他们却后悔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对神佛诸天的一切祈祷都被和两个孩子的所见所闻所彻底粉碎。他们哭喊着，疯笑着，怒骂着，有的癫狂，有的晕厥，却无一例外地都把手指向苍天。他们心中充满仇恨却不敢报仇，不敢报复恶魔，所以只能把一腔愤怒发泄给他们一直相信的仁慈的命运和伟大的天神。

而天空竟然是那么明媚灿烂，不着一丝喜怒，秦宇拉起了女孩，在这样明媚而灿烂的天空下，向远方走去，留在身后的是那群因失去亲人而哭号的可怜的人们。

在奉天城外的十里亭处，秦宇的父母也哭号着拥抱了他们。面对失而复得的儿子，老两口悲喜交加，发誓从今往后都要像看护眼珠子一样将这个三代单传的儿子保护好，而一向懂事的秦宇却只对他的父母提出一个要求——多少年后秦宇仍然记得当时那个女孩看向他的眼睛——秦宇就是那样盯着她的眼睛对自己的父母说“请把她留下吧，我可以照顾她的。”女孩冲他点点头，笑了一下，又哭了，又努力地含著眼泪冲着他笑。

女孩说：“我叫严霜华。”

不是秦宇的父母不够仁慈，而是他们没有仁慈的资格，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个世家侯府的奴才，没有自由的人是没有资格仁慈的。于是，父母只能对秦宇说：“好的，我们会去求老爷的。”然后，秦宇就笑了，他搂住了女孩的头，重复着父母的话语“我们会去求老爷的”他感觉怀中的女孩发出一阵阵像小鸟抖落羽毛一样扑簌簌的颤抖，然后他听到了轻轻的哭声，再然后他听到了她放声纵意的大哭。“多可怜的女孩啊，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哭的权力，直到在他的怀里，她才有一点点找到家的安全。”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