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出事了。当时弗莱彻正给一班新生做高速飞行的示范动作。它刚々结束从两千米高空开始的俯冲,抽出身来,像一条闪光的灰色长龙风驰电掣般地紧贴着沙滩飞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初次学飞的小鸥突然飞到它的正前方。那小鸥被吓得连声叫妈。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海鸥弗莱彻?林德为了拯救幼鸟奋力向左猛转,以接近每小时三百五十公里的速度钻进一座坚硬的花岗岩山崖。
对于它,这岩石倒像是一扇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牢固的巨门。在相撞的一瞬间,它顿感恐惧和惊愕,眼前漆黑一片,随后就飘浮到一个不可言状,不可思议的天空,昏过去,醒过来,又昏过去;一阵忧虑,一阵悲伤,一阵遗憾,真是万分的遗憾。
像第一天遇到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时一样,它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弗莱彻!真是恶作剧,你怎么这样急。我们是在按部就班地克服自己的局限;依照计划,过一段时间才解决飞入岩石的问题呢!”
“是乔纳森!”
“也被人称作先祖海鸥之子,”教练员冷々地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山崖!我是不是已经……我是不是曾经……死过?”
“噢,弗莱彻!听我说。想々看,你既然正在和我说话,那就很显然没有死,不是吗?你已经克服了一个困难,在相当突然的情况下改变了意识的水平。现在要靠你自己选择了。你可以留在这里,从这个水平开始学习——顺便告诉你,这个水平比你刚离开的那个水平要高出不小的一截——或者,你也可以回去,再去诱导鸥群的飞行。长老们一直在盼望你出点灾祸,但它们万万没有想到你对它们这样好。”
“我当然想回鸥群。我才刚々开始带领一个新的小组!”
“很好,弗莱彻。一个人的身体与其思想相比是无足轻重的。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这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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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崖脚下,在围观的全体海鸥的中心,弗莱彻摇々头,伸々翅膀,张开了眼睛。它刚一弹动身体,鸥群就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闹,叽々嘎々,叫声四起。
“它活啦!它死了又活啦!”
“只用翼梢一点,它就起死回生!这一定是先祖海鸥的儿子!”
“不!它已经否认!它是个魔鬼!魔鬼!它是来破坏我们鸥群的魔鬼!”
这里聚集着四千只海鸥!它们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吓破了胆,“魔鬼!魔鬼!”的呼声此起彼伏,就好像大海的怒涛和狂风。它们眼冒凶光,伸出锋利的嘴巴,以黑云压城之势步々紧逼而来。
“弗莱彻,要是我们离开这里,你是不是会感觉好一些?”乔纳森问。
“如果真能离开,我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顷刻之间,它们一同站到了八百米之上。那夥暴徒的闪光的嘴巴汇合到了一起,但它们却扑了个空。
“怎么会是这样?”乔纳森在苦思,“让一只鸟相信它是自由的,让它相信只要用一点々时间练习,就可以自己证明这一点——这倒成了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事实为什么这样无情?”
弗莱彻还没有从环境的变幻中醒悟过来!“你刚才是怎么做的?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刚才说过你想脱离暴徒的包围,不是吗?”
“不错。但是,你是怎样……”
“这和别的技术一样,弗莱彻,只要肯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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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晨,鸥群已经忘记它们的癫狂,但弗莱彻并没有忘记。“乔纳森,你还记得你很久以前说过的话吗?你说你很爱鸥群,非要回来帮助它们学习不可。”
“是的。”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爱上这一群乌合之众?它们刚才还想杀死我们呢!”
“噢,当然,弗莱彻,谁也不会爱这!谁也不会爱仇恨和罪恶。要想发现海鸥的真性和每一只海鸥的优点,你还需要练习,然后再帮助它们自己认识自己。这就是我所说的爱。当你触摸到其中的奥妙,你就会感到其乐无穷。
“比如我记得有一只暴躁的小鸟!它的名字就叫海鸥弗莱彻?林德。它刚一被驱逐出境,就准备与鸥群决一死战,开始在遥远的天涯为自己建造苦难的地狱。而今天,它却正在这里为自己建造天堂,并带领着整个鸥群奔向前方。”
弗莱彻转向教练员,眼睛里顿时闪出惊愕的目光,“我带领?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这里的教练员,怎么会是我带领?……你可不能走啊!”
“是吗?你们己经踏上走向光明的道路。可还有别的鸥群,别的弗莱彻,你不以为它们更加需要教练员吗?”
“可是我,乔纳,我只是个普々通々的海鸥,而你……”
“……可能是先祖海鸥的独生子吧?”乔纳森叹口气,向大海望去。“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你需要的是继续不断地发现自己,循序渐进,日积月累,你就可以发现那只真正无限的海鸥弗莱彻。它才是你的教练员,你应当理解它,实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