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彭新云来找云龙的时候,云龙已携着父母给备的礼品踏阶进了黄门。他妆扮盎古,仙姿逸然。只因没了秘密,他也不再回避。
迎看他的人,不仅有本庄的亲邻,还有玉梅的亲姑姑、小姨妹,她们尤为关注云龙,关注这非比寻常的准亲戚。
在清溪村,黄门有个规矩,凡是新亲,无论谁家定下的媳妇,还是女婿,都要拜叩门里的至尊至长者。云龙以古礼展躯跪拜,尊长八公九十六高寿,白眉银须,乐呵呵地欣然领受,在他的授意下,黄成武以一帕锦缎托着封红过来,喜带尊祟,道了声“姑夫”,云龙不知何意,玉梅轻声催他:“八公给备的红包,快接着。”云龙双手承领,深躬谢过八公。
玉玲、玉凤都说:“往常啊,都是家里带送上门给八公瞧看,今天,可是八公亲移贵体来迎你,你面子大叻!”
众星捧月般,八公安坐椅上,召过云龙,叫看座。围了一圈的长辈们全都站着,云龙哪敢僭越,只曲腿半跪八公跟前。八公对众人说,自古以来能文会武的能数出几个?大宋朝也就出了个岳飞岳鹏举,咱黄门里,得有这样的女婿是造化嘞。听说连镇长家的闺女都看上了这娃,可娃还是踏进了咱岭里,这说明啥?不嫌贫爱富!有情有义是俺岭里人最看重的,你们都说说,是不是?
众人无不说是。八公身边有个花白山羊胡须的老者,微躬腰,头戴着一顶瓜皮毡绒帽,漏棉的老蓝长袍已经泛了白,他对云龙尤为称颂,说云龙后生可畏,手指着对联横批,极言“芳傲皇古”怀舒天地大气,后竟掉起书袋,将云龙喻比公瑾再生,“羽扇纶巾,器宇轩昂”,吟诵有致。云龙后来得玉梅告之,他就是之前所说的钱秀才。当时云龙看他,觉其酸腐可敬,但观其气色,闻其咳声,却甚为他的身体担心。他一度曾想着,日后为他配几副中成药调理试试,未料心愿未达,成了他终生憾事。
当下在二老高抬下,云龙芒刺在背,不胜汗颜。时有玉梅的小姨妹林依儿,年不过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却偏偏欲摆出一副成人模样,说出的话叫人觉得好玩又可爱。她催哄姨姐,要看这位姨姐夫表演节目,玉梅望着云龙,知他不愿人前出头,遂就不应。林依儿不依不饶,又缠云龙又挑唆成武鼓动,不少人看稀奇,也都附和,在八公的首肯下,岳父黄炳树也就发了话:
“都是亲戚乡邻的,没外人,就随便来个让大家喜幸喜幸吧。”
云龙记得蕙音师父曾说他:性情不稳,像面儿似的,由捏啥形就啥形,一针可扎得气瘪,一鼓又浮收不住,根基不牢,定难修真。遂送他六字真言:缄口、慎行、守庸。可他却未能恪守,早已名扬在外!其时世事如潮,卷得人身不由己,他本未脱俗,又如何抗拒?于是他顺而应之,整巾勒带,伸筋骨、展腿脚,打了几个连环旋,拧腰磨盘之上,弯腰下臂,风车似的翻起了斤斗。玉梅见了,心胆俱悬,以手掩口,生怕云龙闪失。然见云龙,一串急翻之后,即以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长吁一口气,环伺一抱拳,嬴得了一片叫好声。玉梅情注云龙,上前展袖为他拭汗。原来云龙尽集了精气神,兼之极力而为,鬓发汗湿。他双目殷殷地望着玉梅,乖觉地由她拭擦,仿佛六年前的一幕,心尤感激。
在这一片赞声里,玉梅的姑姑喜对哥嫂说:“看这两孩子,真是天生的一对。”说得黄炳树两口子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