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苏嬷嬷半昏迷着躺在床榻之上,太后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且安心养伤,旁的先不要想。”
苏嬷嬷虚弱地点点头道:“奴婢没事,累太后为奴婢操心了。”
太后轻抚着苏嬷嬷的鬓角道:“傻丫头,当年若是没有你,哀家或许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更遑论慧通那孩子能平安长大,在哀家心里你便是亲妹妹一般的存在,以后再莫说什么操心不操心的话了。”
苏嬷嬷勉强扯起一抹笑意道:“奴婢不敢,奴婢只要能在太后身边伺候着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你还有衍儿呢,如今又有了孙儿更该高高兴兴地活着才是。”
“不,衍儿一定不希望有奴婢这样的娘亲。二十年了,奴婢能时常见到他,知道他过得很好,这便足够了。”
“好,先不说这些了,你身上有伤,哀家已经命人传唤了御医,有什么话等你伤好后再说吧。”
苏嬷嬷淡淡地应了一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热泪顺着眼角的细纹没入了鬓发间。
初春的夜晚气温尚低,屋内的地龙散发出来的热度似乎不足以给人温暖。
许是白日睡多了,许是药效已过,许是胸口的疼痛泛起,郁郁不得舒展,苏嬷嬷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睁开双眼的瞬间她被不知何时站立在床头的黑影吓了一跳。
借着外间值夜宫女留下的微弱烛光,模模糊糊地看见来人身着一袭几乎可以融入暗夜的玄色长袍,墨发被玉冠包裹高高束起。一双黑曜石般的凤眼在暗处依稀璀璨。
惊呼声哽在喉中,苏嬷嬷努力辨识了半晌方惊疑不定地开口道:“皇上?”
黑影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点点头“是朕。”
苏嬷嬷闻言挣扎着起身欲行礼被萧衍拦住“你身上有伤且躺着吧,朕来是想问几句话便走。”
苏嬷嬷点点头,但还是坚持坐起身来背靠着床头的软枕道:“皇上请问吧。”
经过今日这么一闹有些事情聪慧如皇上定然是瞒不住的,所以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萧衍此时却沉默了,有许多话欲问还休又觉无从问起。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突然,事后他仔细地想了很久,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如果太后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如何忍心置漠视了二十年的生身母亲于不顾?有些事情他必须亲自来问清楚的好,如果当年是个错,他不想让事情一错再错下去了。
“太后今日所说可是真的?”
苏嬷嬷默了一瞬徐徐开口道:“皇上只要知道您始终都是先帝的儿子出自中宫便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眼前的这个女人便是间接地承认了她的身份——她确实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是她却一生为奴。明明她也是先帝的女人之一,却始终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名分。明明亲子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每每见到还要做恭敬施礼状。
“为何当年父皇没有给您一个名分呢?”这是最让萧衍不解的事。
苏嬷嬷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回忆,半晌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先帝从始自终都不知道奴婢的存在。”
她是太后从娘家带进宫的贴身侍婢。刚进宫不久太后便觉察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她既不想做掉这个与爱人的孩子又恐事发后会祸及家人,思来想去,两人定下了色/诱先帝的计策。
年轻时候的太后美冠六宫,又有良好的家世背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这样的女子自然很快便引起了先帝的注意。再加上刻意的“勾引”,先帝很快便不能自拔地爱上了她。
苏嬷嬷心中苦笑了一下。是啊,先帝爱的始终都是太后。即使日后夜夜承欢的人是她,先帝对她百般温柔千般缱绻,她也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后来她便有了身孕,直至产子直至偷龙转凤李代桃僵这些都是后话了。
萧衍蹙起俊眉依然不解道:“却是为何?”
苏嬷嬷不欲多说,她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好。”是的,只要大家都好,太后度过了怀孕危机,她的儿子如今也已贵为天子。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萧衍忽然心如刀绞也似乎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抛开一切不讲,她为的从来都是他。可是,如果他的地位他的尊荣需要母亲为奴为婢隐忍一世才能获得那他宁可不要。
思及此,他撩起袍角郑而重之地跪地给苏嬷嬷叩三个响头。
苏嬷嬷被皇上的举动惊呆了,待反应过来急忙便要下地搀扶,不想喘岔了气,猛咳了一阵方透过气来,捂嘴的帕子上一片暗红。
萧衍急忙上前探看,不料却被苏嬷嬷一把推开了。苏嬷嬷抬起朦胧泪眼对他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往后切莫再做出如此有失身份之事。若然,奴婢只有愧而身死了。”
萧衍怔在那里,痛苦地锁紧眉头,半晌才呢喃道:“母亲。”
苏嬷嬷闻言泪似决堤,死命地捂着嘴压抑住外溢的哭声。她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听到他唤她一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