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药专用的小炉上为他倒了一碗参汤,待碗身不那么烫手后,才拉过他掌心要他捧着慢慢喝。
「暖暖手。」
沐策低下头看着这碗由多年老参久熬而成的参汤,色泽金黄莹莹如蜜,虽是固元补气,却也一眼即可看出此物价高难得,可苏默却像是不要钱似的,总是日日熬给他当水喝。
「下回开窗前,记得先添件衣裳。」她去房里找来一仵花婶亲手为他缝制的大衣披在他的肩上,再顺手替他掩上身后的窗扇,「你的身子还没大好,尤其是浑身上下的骨头,可半点也受不得寒气。」
「我……」他犹豫地启口,可话到了嘴边,却反而不知该怎表达才是。
「嗯?」
「没什么。」
「咱们来做今日的功课吧。」她端来一只大铜盆,在盆中兑好了烫脚用的热水,然后拉过一张小凳坐在他的面前,脱去他的鞋袜撩高他的裤管。
沐策看着她熟练地在膝上置了一张干净的布巾,将他泡热了的一脚搁在上头,擦干了水珠后,拿起那一大盒她也不知加了什么配方的药膏,仔细按压着他脚底的穴道,而后一双小手由下而上,缓慢游移至他酸疼的膝盖替他推拿,一点一滴的,舒缓了这三年来总在冬夜里折腾着他的疼痛。
一开始,他还会拒绝她这等过于亲昵的举措,可她总是满口的医者父母心,说既是父母,那还能对他起什么心思?等到时日一久,他也就渐渐习惯成自然,那个曾留在嘴里的「不」字,看在她如此期望他恢复健康的份上,也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疼不?」在他额上冒出颗颗细汗时,她抬起头来柔声问着。
「还好。」
「会疼就说,别装闷葫芦忍着啊。」她放下他的脚浸回热水里,再捞起另一只来。
「知道了。」
「今早起来时花婶有没有给你扎针?」苏默一贯地问着,很怕那个忘性大的花婶今日又落下了。
「扎了,她没忘。」
「昨儿夜里没听见你咳,胸骨还疼吗?」两脚都推拿过一回后,她打湿两条方巾,热烘烘地敷在他的膝盖上。
他这才想起她就睡在他的隔壁房,「好多了,睡前有照你的吩咐用热巾敷过再睡。」
答完这些她每日必定会问的话后,他俩便不再言语。沐策不语地看着她,那目光看得是如此认真专注,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
「你怎一直盯着我瞧?」她抬首望进他那双写满了疑惑的眼眸。
「有些话,我想问问。」他闷在腹里已经很久了。
她很大方,「问吧。」
「为何要救我?」
「想救就救了。」这算什么问题?她是个医者,难道要她见死不救?
「就算我来路不明?」救起他的那一日,想必她定也发现那两副手铐和脚镖了。
「你一直很介意这事?」她拍拍伯的膝盖,没想到他这个该好好养病的病人,脑袋竟那么不安分,没事还想东想西想那么多。
「是如此。」长年培养出来的疑心,让他即使再怎么感谢她对他的恩情,他却不能告诉自己可以放下怀疑,全然地去相信这份善意。
苏默沉吟了一会儿,以布巾擦去手上的药膏,起身走至厨房的小碗柜前拉开其中一只抽屉,取出一封两个月前收到的来信。
「这儿有封信,你瞧瞧。」她将信递给他,接着又坐回他的面前,拿起药膏继续未完的工作。
看完全信后,为信中内容大为震惊的沐策,抽回还搁在她膝上的一脚霍然站起,但早有准备的苏默,很快地即伸出两掌把他给压回原位坐下。
「别乱动,不治好来,你是想在日后像我一样当个跛子吗?」就知道他会有这种反应。
沐策一把捉住她的皓腕,神色森然地眯细了一双眼。
「你如何知晓我是何人?」
「三年多前,我曾在云京的大街上见过你一面。」她不慌不忙地拉开他那一根根用力过度的手指。
他的声音顿时再添几分冷意,「如此说来,你是刻意救我?」
「非也。」苏默小心地避开他那盯得人浑身发毛的目光,「那日救你时,一开始我并未认出你来,因此我并非是刻意救你,直到你的脸消肿了,这才认出你是何人。因我不知你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所以才写了封家信去问问嫁至云京的家姐,而这,便是回信。」
他身在此处之事,既然她的亲人已知情,那么她的亲人是否会告知他人,或是不经意透露给与他此案有关之人……
看出他八成在想些什么的苏默,直接截断他脑中的想法,「放心,在信中我就是随口一问,并未说出你在此地,我没打算将你供出来的。」
沭策沉默地看着她在说完这话后,便又十指节奏有致地在他膝上按着。
「你图什么?」这些年来,看遍了朝中生态与京中人情冷暖后,他不得不这么问,也难以阻止自己将人性的品格,再次阴险地放在天秤上来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