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位年少即才名冠京的沐家二少,这三年来虽未任职,也不涉半点朝政,却应恩师梅相之请,为恩师分忧礼部公务而住在恩师府中,与恩师门人同进同出,日夜抄编典籍,不但难得返回家门一步,一年之中甚至连父兄也见不上一面。
这样的二少,怎会是老爷他们的党羽?怎会是陛下眼中同罪的逆臣?他明白过去三十多年来,陛下是有多么地倚重老爷,并赐予了全然的信任,故而在惊闻老爷他们叛国卖国之后,陛下心里那深沉难解的仇痛。
可,二少爷确实无辜啊,他那双成日舞文弄墨的手,从未碰触到塞外的刀尖,也未沾染半点腥血,他不过是个一心守孝,又不忍见恩师忙碌,故而不辞辛劳为恩师分忧的孩子而已……
「覆巢之下,又有谁人何辜?」沐策目光平淡地看向牢外摇曳的火烛,枯瘦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明暗不定,「陛下再气、再恨,最多也不过就是再搭上我一命罢了。」
沐伯振作地以袖拭着脸,「二少爷您定不会有事的,您有所不知,您的恩师梅相近来都在为二少爷您奔波,说不定他能——」
「叫他罢手。」
他愣了愣,「什么?」
「这等杀头事,叫梅相别再做了。」沐策深锁着眉心,「陛下是什么性子,梅相岂会不知?倘若他在这风口浪尖继续为我奔走,以陛下睚皆必报的性子来看,殃及池鱼只是必然。你若真为梅相着想,就想法子托人捎个信给他,要他务必断了救我的念头。」
「就……就算梅相不成,咱们、咱们也还有他人可想方设法……」沐伯急忙抬首,却恐慌地发现他那一派淡然接受,全无为自己挣得一线希冀的目光。
沭策朗眉微挑,「然后再触怒龙颜,让他们不是掉了脑袋,就是一块进这儿来陪我?」
「二少爷……」沐伯还想说些什么好让他改变心意。
「祸福无道,死生有数,真不需再为我搭上无辜性命。」叛国是何等大罪,眼下陛下只斩他父子二人,已是最小的代价了,在这节骨眼上再去触碰圣上的逆鳞,太过不智。
哭跪在地的沐伯不禁朝他伸长了手,「二少爷,您、您不能就这样放弃啊,您还那么年轻,又是无辜的……您想想法子,就当老奴求您了……」
「沭伯,别再进来这儿了,留给你的银钱,是要让你们日后做点水本生意的,别再拿来这儿贿赂那些贪婪的牢头,知道不?」在朝他交代完后,沭策朝后退了一步,整了整身上的囚服,而后弯下身朝他深深鞠首,「你若有心,就代我安葬我父兄,此恩此德,我沐策此生兴许是无以为报了,来日九泉之下,相信我父兄他们也会感激你的大义。」
「二少爷……」
他决然转身走向黑暗的牢内一角,不再回首。
「走吧,是沭家对不起你们,切记从今往后忘了我沐家是非,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去,千万别再回京了。」
许久之后,随着杂沓而来的狱卒脚步声,沐伯的哭声渐渐地走远了,一室静谧中,毫无预兆地,滚烫的泪水突然漫过沐策的眼眶,豆大的泪滴顺着他的脸庞滔滔倾流,汹涌却无声。
一滴滴静落在牢内沥黑色石板上的热泪,将黯色的地板滴上了点点黑渍。就着牢栏外头影绰摇曳的烛光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血,又像是在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飘渺遥远的恶梦开端,而是血淋淋又刺痛人的现实。
他深吸口气,两手紧握成拳,全身蓄紧了力气,试着想要抵抗那已在他胸中沉淀了好一会儿的父兄死讯。
对于陛下的丝丝怨愤,刹那间划过他的胸坎,割肉刮骨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肆虐着他千疮百孔的心房,但来得更快更多的愧疚,又轻巧地将那些不该有的愤怒给流放至远处。逼得他不能恨,咬紧了牙关也不敢让半句怨尤泄漏在外,他只能将那喘不过气来的疼痛,混合着哽在喉中的酸楚,拌着血与泪全都奋力吞咽下腹。
因他从头至尾皆很清楚,他的父兄,真的死得不冤,就连丝毫可让他们狡辩抵赖的余地都没有,他们,确实有罪。
已凉的泪珠悬在他削瘦的下颔上,挣扎许久,终于落至地面摔碎成一地呜咽的泪光。
***
自被关进了这黑牢起,对他来说,时间的流动变得异常地缓慢。
漫长的等待似是永无尽处,这让他,一直都不敢睡、不敢歇息,犹如死囚将颈项悬在断头台前股,百爪挠心地等待着首级落地的那一刻。他不敢片刻放松绷紧自己的身子,不敢纵容自己松缓些许神智,只因他怕,他怕这临头的祸事,会自父兄身上蔓延至他朝中的友朋身上。
他的父兄已是负了国,在那沉重的罪愆下,他断不能再让那些一心为他设想的友朋,也被无端地牵扯进来,并进一步因此而送了命,因他.从来都不愿有负于人。
直自沐伯的口中亲耳听到了那噩耗为止,他一直都不敢承认,此案确实已定是终结了,就算是此刻,他还是不太能相信,陛下确实已将叛国卖国之罪钉牢打死在他父兄身上,并无祸延至朝中众臣的打算。他生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