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又去了许多地方,辗转三月有余。
一处、两处、三处……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所到的每一处,全有他的痕迹。
原来,内心深处最惦念挂怀、放也放不下的眷恋,全是他。
一帖下胎药,熬了又熬,几回捧在手心,又搁到冷凉,始终没能饮下。
能毁的,已全数教他毁尽,腹中这点血脉,她真要毁得丁点不留吗?
不,她不想。
这是他留给她最后一分记忆,证明一切并非虚幻。这一回,她要自己作决定,不容他干预。
不知不觉循着共有的足迹而去,绕着、绕着,竟又回到慕容庄来——
这是与他拥有最多回忆之处。
迎风伫立亭中的身影、窗下持卷细读的模亲、园中浓情相偎……每道曲院回栏,都有他的身影,甚至是长廊边寻她晦气、欺她戏她的片段,都教她思忆再三。
这一回,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看的人是他。
重新走过一回,经历那些共有的过往,将属于他的一切全都补齐了,才发现——
她望着水面虹影,但掌下实际触着的,是满心的沁凉,不知不觉,掬饮着冷泉的甘醇。
天际那抹虹,她从未触着过,真正伴在身畔的,是那一弯冷泉;眼下恋着虹影的绝美,心头却是眷着冷泉的护怜而不自知。
直至冷泉干涸,方才醒悟,心间,早已依恋甚深。
*****
他离开后的半年。
她养成了夜里往他房里去的习性,总要与他说说话,才能安睡。
她掌了灯,在桌前坐下,缓缓启口。「庄里的事,我没管了,现下是二房在当家管事。慕容义是没慕容庸有才干,可至少心胸宽太多了,这两房如今正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她笑了笑,又道:「不过这与我无关,我不恋权,战火便烧不到我这儿来。慕容义顾念我腹中还有慕容家的骨血,总会让我有一方容身之处的。权力是太多是非的开端,这我们都亲眼见识过了,如今我只要能保住属于你我的这一方天地,也就足够了。」
她起身,移步往床褥而去,倾身贴上他昔日用过的枕。
这儿,她每日勤于打理,维持得一尘不染,仿佛寝房的主人只是外出,随时都会回来。
「我今晚,睡这儿陪你好吗?」
月华淡淡,晚风停吹,夜,静得一缕声息也无。他不愿应她,她便是当他允了,拉上被子,侧着身凝视摇曳烛火。
「你还记得那株百年夫妻树吗?说是村子里的吉祥象征,教村里夫妻、情人系上红布虔诚供拜,视为爱情的守护神,还在树前放上陶瓮供村民祈愿。我后来去看过了,才知你也入境随俗,写了纸柬放入陶瓮中,真难想像,你是会做这种傻气事儿的人。」
慕容
拾儿
永结同心情长不移
鼻头忽而一酸,有些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了。
若不如此悄悄祈着、求着,他还能如何呢?真说出了口,换来什么样的下场,她还不清楚吗?
怕他气她窥探心事,她连忙解释。「我没偷看,是这回前去,那株夫妻树已枯败倾颓,陶瓮内的纸柬散落一地,我——」
那夫妻树盘根错节、纠纠缠缠了百年,一道雷击下来,枯了一株,另一株却还兀自茁壮,吸取着另一半仅余的养分,努力活下去。
成了单的夫妻树,还是夫妻树吗?所谓连理枝,也不过如此,大难来时,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余力护谁的情?他是枉费心思了。
「罢了,不说那些教人烦闷的事。慕容,你在那儿好吗?我、我、我……」我了半晌,终是吐不出下文。
「给你捎去的物品,可有收到?若无,也别心烦,这儿灯都为你燃着,你想到就回来看看,我在这里候着。
「家主——我是说你大哥,他曾说过,我们俩性子太像,如今看来,还真是分毫不差。他失踪那段时日,你常待在书斋,一待便是大半日,可是挂念着他,又不肯承认,心头一日日渐深的烦闷,便是一个『悔』字?」
「……对不起,那时,没能理解你的心思,及时拉你一把,兀自苛责你,才让你在深沉疚悔中,一日日沉沦而去,终至上不了岸。瞧瞧,我现在做的,与你有何差别?我们——果真是一样的人。」
同样刚倔,同样将心思压得太过深沉,深得——连自己都瞒过。
他不愿承认、面对的悔意,一压再压,有朝一日压不住了,溃堤而出,便汹涌如潮,终至吞没了他。
她不曾坦然、面对的情意,一拒再拒,直到真将他推出心房了,才发现除却他,早已空无一物。
她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挖空了所有的情绪,让自己麻木,就怕一旦面对,那椎心之痛不是她能承受的。
回涌的相思,一日、一日,点滴加深,直到再也藏不住,才惊觉——剜心刺骨。
整整半年。
他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