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
这两字,没有人对他说过……没有人“胆敢”对他说过。因为听来很虚伪,毕竟,那绝不是一个能挂上“可爱”词汇的名字。
“九龙子说,我们是猪牛一家,但我纠正他,我是‘珠’,不是猪啦。”
念起来一个模样,珠猪难分,有差别吗?
“你是不是也以为,我的名字是‘猪牙’?不对不对哦,我是真珠的珠,萌芽的芽,我们兄弟姐们全是珠字辈的,我叫珠芽,姊姊叫珠珥,哥哥叫珠珙,妹妹叫珠玮……”
猪牙、猪耳、猪公、猪尾……
在他耳里,听来的字音,就是这些,不想偏,都难。
“猪到底长什么模样呀?很雄壮威武吗?还是可爱讨喜?九龙子说,他爱死那种小东西了。”见识浅薄的海中小蚌精,不认得陆路上,寻常家户豢养的牲畜。
小九对猪的爱,纯粹是它们料理过后,滋味奇好,填了口腹之欲吧。
“囚禁夔牛、囚禁夔牛……为什么不叫囚夔或禁夔或关夔,呀,笔画太多,写起来麻烦,才替你取简单一些,你父王好贴心哦,很替你着想耶。”她离题太快,又自说自话,还帮龙主找了好理由。
“说真的,我不会写‘夔’字耶,还好,你名儿里,没这个字。”
还好?
什么古怪观点呀?想省麻烦,干脆取名叫‘一’,不更便利些?
她这乐观的脑袋里,所有的念头,全都没有阴暗面吗?
“像你六弟的名,我就不会念……叫负贝嘛,对不对?”
欢裕?
真希望六弟在这里,一剑砍死她。
“你二弟,为什么叫目目?”有边读边,她挑的边都是同一部首。睚眦,各取左边和下面,正常人至少会瞎念成“涯此”吧?
二弟,拧断她的脖子吧!我不会出手阻止。
“幸好你五弟有向我自报姓名,不然我会以为他叫俊儿……”她挠挠脸,有些害羞。
念错字,知耻,懂得脸红,唱出破锣歌声就不会?
“……”他无言。怎么没把“狻猊”念成犭犭呀,她不识那两字,音同于犬吧。
“还是你的名字好,两个字我都识得,好写,好记,又没有怪字,不会念错,嘿嘿。”
还“嘿嘿”哩,这也值得开心?怪蚌一颗。
他的名字,到底有哪点娱乐了她?
可她开心说着,几乎让他也觉得,他的名字,取得并不糟。
兄弟家人都清楚,他,深深以自己的名字为耻。
她却说可爱,却说幸好。
“听到他的琴声,我又想唱歌了呢……”
珠芽这句赞叹,震回了他忆起日前点滴的理智,整个人从恍神中归为!
从不受人干扰而之下的篌音,为了她,已是第二次乍停。
他十指离弦,无暇撤收水箜篌,一箭步,拿起鲪儿托盘内的新鲜海果,喂进珠芽口中,抢在噪音从那里哼出来之前,堵住。
知音及鲪儿双双怔呆,两人从未见过,温雅英儒的大龙子,会有这等疾速的反应,动作行云流水,有练过一样。
何况,是出现在喂食一个女娃身上,更令她们吃惊,看得都傻了。
“来,吃海果,咬。”
他特有的清润嗓子,冷泉般沁凉,搭配上浅笑一抹,乍听下,竟让知音及鲪儿误以为是宠溺,是轻哄,是纵容。
大龙子怎会对珠芽这般好?
“可是我吃不下……”一整天被鲪儿不断喂食,她都饱到咽喉了。
“鱼饼和酥炸海虾太燥,海果解腻,帮助消化。”海果最大的用途,拿来堵嘴,大小刚刚好。
“那你帮我吃这个。”她手里那盅黑补汤,喝了一半,实在是喝不下。
只要能阻止她唱歌,他喝。
他一口汤,她一口海果,此情此景,姑且不论内心真实所想,在旁人眼中,倍觉亲昵。
知音最受打击,泪在眼中打滚,双唇发白又发颤,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跟在龙子身边何其久,大龙子也不曾如此关怀过她,这只小蚌,何德何能?才来多久,竟能让大龙子亲喂海果,以袖擦拭她被果液湿润的唇角,哄她再多吃几口。
在她不知不觉中,大龙子和小蚌之间,产生了什么她来不及阻止的情愫吗?
情愫?
这种东西,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并不认为,珠芽有任何独特性,对他。
她只不过是太常出现在面前,太常笑嘻嘻地问些无厘头的蠢问题,太常在他抚箜时,发出咔嗞卡嗞的杂音,太常双手托腮,坐在那儿,一整天也不嫌腻。
太常,成了一种习惯。
今天,咔嗞咔嗞,窸窸窣窣,咕噜咕噜……诸如此类的吃吃喝喝声,没有。
很自得其乐的自问自答,也罕见地,没有。
只消抬眼,便能瞧见的灿烂蜜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