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玦与撩雾回到王府时,已是日落时分,偌大的王府在落日的余晖里,半明半暗。
“撩雾,可曾怨我?”并肩走过湖上石桥,钟离玦顿足,望着安静盛开了满湖的睡莲,淡淡开口。
“公子何出此言。”撩雾苦涩地笑笑,摇摇头,“撩雾从不曾怨过公子。”
公子待他,恩重如山,莫说怨,便是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你并不快活,不是吗?”平平无仄的话,却在撩雾心里掀起层层波澜。
“公子?”他不懂,公子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若非我,你会带着钟离沁婀离开。”沉沉的语调,滴入湖中,是对撩雾说,又好似在对他自己说。
撩雾怔忡,继而摇头,“若无公子,世上也无撩雾,公子永远是撩雾心中的公子,撩雾不会怨公子,永远不会。”
“我不快活,却从未想过也让你们跟着我一起不快活。”目光仍是停留在湖中睡莲上,左眼角下的泪痣映着霞光,盈盈欲滴。
若非他,撩雾定能带着所爱的人,离开那高高皇墙所在,只因如此便会牵连他,撩雾才将这份苦涩的情,强压于心底。
他们从不会忤逆他,违逆他,更是愿为了他,放弃他们自己的幸福而日日沉在哀痛中。
当初他将他们留在身边的初衷,并不是此,他只是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想让他自己无法实现的,让他们拥有。
而不知何时起,他们将他视为天,他不快活,他们竟都不快活。
他钟离玦有何德何能,能让他视为手足的他们,对他俯首称臣。
他为撩雾寻得自己生命珍视的人而喜,却也因此而悲。
若非漠白一战,他定会帮撩雾赢得他的幸福,可如今,却是他,让撩雾无法将心爱的人拥在怀里。
而他对他,竟毫无怨言。
“公子,世事难掌控,撩雾不怨,公子也莫要如此自艾。”撩雾不懂,今日的钟离玦,为何会如此让人觉得哀凉,“不过撩雾相信,总会好的。”
他相信,再苦痛的事也有终将过去的一日,正如他相信,总有一日,钟离沁婀会如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那般,含着如花笑靥,一身火红地出现在他眼前。
世事难掌控,总会好的……
是吗?
或许吧……
“走吧。”终把目光从盛开的莲花上收回,钟离玦面上又回复了冷冽,踏开了步子。
还未走出几步,满姨便从正前方神色急切慌乱地跑来。
“满姨,出了何事,如此慌张。”钟离玦将眉心一蹙,他已经许久未见过满姨如此匆忙的模样。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于姑娘醒了……”满姨捂着胸口,低着头急喘着气,张开的嘴还未合上,还要再说些什么,抬头,眼前却不见了钟离玦的身影。
满姨疑惑地看向撩雾:“雾公子,公子呢?”
“满姨不必担心公子。”撩雾望向玦箫苑的方向,微微笑道,他从未见过钟离玦如此紧张过一个人。
“他还没听我把话说完,于姑娘的情况不太对……”满姨无奈地摇头,却没人听到她的叹息。
钟离玦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抬起的手触到门棂,却有一瞬的迟疑,不敢推开面前这扇门。
他的心有些慌乱,他想见到她,却又有些害怕见到她。
“嘭!”房里传来重物摔落的声响,惊得钟离玦即刻推开了房门。
一茉跌倒在窗前,一双清泠的眼,惶惶无措,看到突然出现的钟离玦,更是让她手足无措。
她一醒来,发现她所在的地方,竟是玦箫苑里他的卧房,而她所躺的地方,正是他挂着海蓝绸幔的雕竹纹梨木床,惊得她马上坐起,脑子一片混沌,就连推门而入的满姨叫她她都无法回过神,只愣愣地回忆着所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她是晕了过去,可是,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感受到,他就在她身边。
是他救了她吗?
盯着挂在床四周的幔子,一茉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是他救了她,他救了她……
是他将她安置在这儿的吗?
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舌头传来的烧痛感,一茉颤抖着手指,触上自己干裂的双唇。
她试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灼痛感。
是了,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以保住她不被凌辱,可是,她竟还活着。
只是,她再次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又变回了哑儿,他们终究没能用她来带给他困扰,如此也好……
正理清回忆的思绪要离开这只属于他的房间,正要站起却发现双脚居然使不出力,就这样狼狈地跌倒在地。
也正在此刻,她看到了突然推门而入的他。
一茉一时间忘记她不能出声,张嘴想要道歉,却才张嘴便被钟离玦拦腰抱起,放回了床上。
瞬间双颊赧红,心跳一时间漏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