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深了,整个军营静得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操练场上无再听见肆虐的鞭响,也不见了多余的兵将,只余一队值夜士兵站在刑台十丈开外的地方,紧紧盯着刑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有两盆炭火微弱地照着刑台。
自傍晚叶习未离开后,一茉便一直留在刑台上,留在钟离玦的身边,未曾离去,而也因着她的存在,叶习未下令今晚不必再对钟离玦用刑。众人知晓这个瘦个男子是太子亲自带来的,也因为他,太子免了这个阶下囚今夜的责刑,自也猜度得到此人不一般的身份,所以值夜兵队也只敢隔远盯守着,而至于知道一茉女子身份的人,因着蒙家军严格的军训,也不敢多作口舌。
一茉就这样一直定定地站在钟离玦面前,看着他,因为身形的差距,一茉能清楚地看见他低垂的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看他时而紧皱,时而舒张的眉,看他微微颤动的睫,看他紧抿得干涸发白的嘴唇,看他尖削的脸。一茉不知不觉地抬起颤抖地手,轻轻抚上钟离玦的脸颊,钟离玦脸上斑驳的细小伤痕摩挲着她本就粗糙的手,泪,竟又瞬间倾泻。
她多想让他喝一口水,可是值守的士兵不允,她多想要水给他擦擦脸,可值守的士兵依旧不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折磨他……
“咳咳!咳咳!”或许是感受到一茉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直沉睡的钟离玦喉咙一紧,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沉重的眼皮缓缓开启,本以为映入眼帘的是那讽刺的讥笑和挥打直下的荆鞭,可是,此刻入目的却是一张泪眼婆娑的小脸儿,平凡的五官,一双瞳却是清泠如幽潭,含着怜惜与关切,竟和梦中那个小乞丐的眼神完全重叠在一起。
“是你?”这是钟离玦入得这白澜军营来的几日说的第一句话,出口的声音竟比沙石还要粗陋。不知为何,他居然愿意和她说话。
“王爷,您醒了!”泪眼里跳进喜悦,一茉真的怕他不会再醒来,“您渴不渴,我去给您找些水喝。”或许因为高兴的缘故,一茉竟忘了她曾多次求水而不得。
“怎么?你是来看本王落魄的模样?本王不稀罕你的怜悯。”浑身的剧痛撕扯着他,钟离玦说得一挫三顿,即使落魄得如此不堪,钟离玦还不忘冷冷地挖苦。他知道她同叶习未有交情,却不知道这交情是深到何种程度才让她能在这种两国对战的情况下还能安然无恙天地来到这个敌国军营,不论她目的是何,若是敢有一点对齐良不利,他都会撕了她。
寒意从头而盖,一茉愣了半晌没出声,她看得到钟离玦眼里的厌恶与杀意,她是为了他而来,却不是为了怜悯他而来,“我,我来,是想救王爷……”
“呵!”嘴上冷笑一声,心底却有一瞬猛烈的动荡,为了他而来?为了救他而来?这一个月里,他怎会看不出,她清澈的眸子里下藏着对他的钦慕,他不想懂,也不愿懂,亦看到了她卑微下的倔强与执着,可现在她就出现在他面前,忍受了他一次次的冷然和羞辱之后仍不顾生死地来到他的面前,告诉他,她是为了救他而来。呵!他不信,他不信这世上除了母妃,还有哪个女子能如此待他,假的,都是假的……
思想又开始紊乱,眼神又开始迷离,身体好烫,像要燃烧起来一样,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是谁的手这么温暖,是谁的眼神这么心疼与关切,又是谁的眼泪这么莹亮……好累,好想闭上眼……
谁,谁在关心自己,谁的眼睛那么清澈,那么像母妃……
“王爷,求求您别睡,别睡……”钟离玦嘴角卷起的温柔笑意让一茉更是慌了心神,抬手抚上他的额,滚烫的温度吓得一茉立刻缩回手。他发烧了!而且烧得很厉害!他不会这样笑的,他的笑,都是能寒透心底的冰寒。
“让开!不要挡着我!我要见太子殿下!我要见太子殿下!”一茉再次看了钟离玦一眼,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值守士兵,跛脚朝叶习未所处的军帐冲去。
一茉将撕下的衣衫沾了水,轻轻替钟离玦擦掉脸上干涸的血渍,而后将他的长发放进木盆里小心地用水清洗着,用手指缓缓捋顺打结的发丝。
身旁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一茉抱住钟离玦滚烫的身子尽量往安全的地方挪,生怕生性不羁的马匹一个失控踩到他,两人的处身之处,竟是马厩。
纵使叶习未对一茉再好,可他依旧是白澜的太子,他是不会放过钟离玦的,如此,可想而知,他不会给钟离玦一个安好的安身之处,如若不是一茉的苦苦哀求,他会让钟离玦在刑架上接受凌辱直至死去,不止是为了万年,更是为了振奋万千士兵的士气。所以,一茉得不到军医,得不到药物,甚至连一件干净的衣衫都得不到,得到的,只有一袋饮水,一盆清水和钟离玦身下的稻草。
纵横交错的大大小小伤痕刺疼一茉的眼,自钟离玦额上沁出汗珠更是让她痛心。一边用拧干的衣衫不断擦拭钟离玦额上的汗珠,一茉一边乞求,乞求钟离玦能快些醒来。
“母妃……母妃……不要走……不要留下玦儿自己一个人……”钟离玦呓语,伸手抓住了一茉正为他擦拭汗珠的手腕,语